初夏的晨光,透过两仪殿高大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气氛,少了几分帝王的绝对威压,却多了几分隐晦的探究与审视。
李世民端坐于御榻之上,神色平静,目光却如同鹰隼般,落在下方那个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甚至偷偷打了个小哈欠的儿子身上。
昨日,他几乎是突发奇想,亦或是蓄谋已久,下了一道口谕:命太子李承乾,于今日监国理政一日。
这道旨意,在朝野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太子近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众多朝臣对其失望透顶,如今陛下竟将监国之责,哪怕只有一日,交到这样一位“顽劣”储君手中?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也让不少人暗自捏了一把汗。
而对于李承乾而言,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他那套“躺平自污”的策略,最怕的就是被推到台前,承担实际责任。老头子这一手,简直是精准地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承乾,”李世民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朕要去城外昆明池巡视水军操演,朝中政务,便由你暂理。这些,”他指了指御案一侧那堆积如小山般的奏疏,“是今日需要处理的奏章,你好生批阅,若有疑难,可询左右丞相及六部尚书,傍晚朕回来查验。”
李承乾看着那摞起来几乎能挡住半个身影的奏疏,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努力维持着那副慵懒的表情,躬身应道:“儿臣……领旨。”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热情,只有认命般的无奈。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起身在一众侍卫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两仪殿。
殿内,只剩下李承乾,以及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几名中书舍人和记录起居注的史官。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这位首次单独监国的太子身上。都想看看,这位平日里荒唐不羁的储君,在面对帝国繁杂的日常政务时,会是如何的手忙脚乱,或是原形毕露。
李承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重任”。他慢吞吞地走到那高大的御案后,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着那堆奏疏走了一圈,伸出手指,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最上面的几本,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看到一堆麻烦玩具的嫌弃表情。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叹了口气,终于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坐了下来。椅子很宽大,他的身形尚显单薄,坐进去甚至有些空荡,与他平日歪在胡床上的闲散姿态截然不同。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翻开。是关于河北道春汛过后,部分州县请求减免赋税的请示。他看了几行,眉头都没动一下,便拿起朱笔,在那奏疏末尾,龙飞凤舞地批了几个字:
“此事关乎民生,着左仆射房玄龄详加核查,酌情议处。”
写罢,将奏疏丢到一旁“已处理”的区域。
接着是第二本,来自陇右,汇报边境军马草料储备情况,并请求增拨款项。李承乾扫了一眼,朱笔再动:
“军马粮秣乃边防要务,请右仆射杜如晦会同兵部、户部商议,拟定章程上报。”
第三本,是江南东道御史弹劾某刺史贪墨渎职。李承乾批:
“吏部考功司核其功过,按律办理。”
第四本,是关于今科进士任职安排的初步方案。李承乾批:
“吏部循例办理即可。”
第五本,是宗正寺请示某位郡王世子婚礼仪制的细节。李承乾批:
“依制而行,不必赘述。”
……
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然后便提笔批注。批注的内容千篇一律,核心思想高度统一——“找别人”。
涉及到钱粮赋税的,扔给房玄龄和户部;涉及到军事边防的,扔给杜如晦和兵部;涉及到官员任免考核的,扔给吏部;涉及到礼仪法度的,扔给礼部或宗正寺;涉及到刑名诉讼的,扔给大理寺或刑部……即便是些看起来不那么紧要的地方琐事,他的批注也多是“着该道观察使处置”、“由地方官酌情办理”之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停滞,更没有寻常人初次接触如此重担时的紧张、审慎或力不从心。他就像个熟练的文书吏员,在进行着一种机械性的分类工作,唯一的不同在于,他分类之后,不是自己处理,而是精准地将“包袱”甩给了对应的、职能最匹配的部门或重臣。
偶尔遇到几本内容空泛、纯粹是歌功颂德或者言辞激烈却缺乏实据的弹劾奏章,他甚至连分类都懒得分类,直接批上“已阅,留中”或者“空言无物,驳回”等字样,便丢到一边。
那几名中书舍人起初还垂手侍立,准备随时为太子解惑或提供建议,但看着太子殿下这般“高效”却“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他们的脸色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愕然,最后只剩下哭笑不得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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