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藏书阁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三月的阳光穿过高窗,照在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榆木书架上,那些装订严谨的《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在光尘中静默矗立,像一尊尊不容置疑的神只。
此刻,这间素来只闻翻书声和低语声的圣殿,却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震动。
“荒谬!简直荒谬!”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令陈景春将一卷刚写好的文稿狠狠摔在紫檀木长案上,震得案头笔洗里的清水都荡起了涟漪。他面前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心肺复苏术:胸外按压急救法》《创伤清创:烈酒消毒与缝合》《气道梗阻:海氏急救法》。
长案两侧,十几位太医署的精英或坐或立,个个面色凝重。最年轻的医官杜仲——就是当初第一个在显微镜下看见“小虫子”的那位——正试图解释:“陈太医令,陛下说了,此法虽与经典相悖,却是在危急时刻能救命的……”
“救命?”陈景春冷笑,枯瘦的手指戳着“胸外按压”那几个字,“按胸口?还用力按?你知道胸口下面是心吗?心乃君主之官,岂容外力捶打?这哪是救命,这是催命!”
“可是陛下说——”另一个稍年长的太医接口。
“陛下!陛下!”陈景春气得胡子直翘,“陛下是天子,是圣君,老臣一万个敬服。可医道是医道!《素问》有云:‘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这般捶打心区,轻则惊神,重则……重则心脉破裂,立毙当场!”
藏书阁里一片死寂。连杜仲都低了头——陈景春说得没错,所有医书典籍,从无这般“暴力”救人的记载。
阁门在这时被推开。
李承乾没穿龙袍,一身靛青常服,袖口随意挽着,手里还拿着几页墨迹未干的纸。他身后跟着绿萼,绿萼捧着一个木匣。
“吵什么呢?”皇帝笑眯眯地走进来,“大老远就听见陈太医令的声音。怎么,朕写的这些东西,这么吓人?”
陈景春慌忙起身行礼,却依然梗着脖子:“陛下!老臣……老臣实在不敢苟同!这胸外按压,伤及心君;这烈酒消毒,酒乃大热之物,用于创伤必生脓毒;还有这什么‘海氏急救’——从背后环抱,猛压腹部?这、这成何体统!”
他说得激动,老脸涨红。周围太医们虽不敢附和,眼中却都是同样的疑虑。
李承乾也不恼,示意众人坐下。他走到长案前,拿起那卷被摔的文稿,轻轻抚平褶皱。
“陈太医令,”他声音很温和,“朕问你,若有人溺水,呼吸停止,脉息全无,按经典治法,该当如何?”
陈景春沉声道:“当以艾灸关元、气海,辅以参附汤急灌,或可回阳救逆。”
“来得及吗?”李承乾追问,“艾灸需燃艾,参附汤需煎煮,这一来一去,要多久?人还能等吗?”
“这……”陈景春语塞。
“再问,”李承乾继续,“若有人被利刃所伤,创口见骨,血流如注。按经典,该当如何?”
“当以金疮药敷之,包扎止血。”
“那伤口里的泥沙、碎布、甚至铁锈呢?不取出来,敷上药,伤口是长好了,可里面的脏东西呢?会不会化脓?会不会生‘破伤风’——就是你们说的‘金疮痉’?”
一连串问题,问得陈景春哑口无言。周围太医们也开始窃窃私语——陛下说的这些,确实是临床常见的难题。
李承乾将手中那几页纸铺开:“所以朕才要编这本《大唐急救手册》。不求替代经典,只求在那些‘来不及’的时候,给寻常百姓、给军中士卒、甚至给各位太医,多一个选择。”
他指着“心肺复苏”那部分:“胸外按压,不是捶打心脏,是通过按压胸廓,让胸腔压力变化,推动血液流动,维持心脑供血。同时配合这个——”他又指指“口对口吹气”,“把气吹进肺里,让血液能携带氧气。这两样结合,能在人断气后的最初一刻钟内,抢回一条命。”
他又指向“烈酒消毒”:“高浓度的酒,能杀死伤口上的‘小虫子’——就是你们在显微镜下看见的那些。伤口干净了,才不容易化脓。这比什么金疮药都管用。”
最后是“海氏急救”:“人噎着了,气上不来,脸都紫了。这时候从背后抱住,猛地往上一顶,能把堵住气管的东西顶出来。简单,粗暴,但有用。”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可太医们脸上的疑虑并未消散——这些说法太离经叛道了,完全颠覆了他们几十年的认知。
陈景春沉默良久,终于颤声问:“陛下……这些法子,从何而来?老臣翻遍典籍……”
“从朕的梦里。”李承乾眨眨眼,“太医令就当是……神仙托梦吧。”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让陈景春更纠结了——不信?陛下是真龙天子,说不定真有神明传授。信?这实在……
“这样吧,”李承乾拍板,“理论争不出结果,咱们实践。太医署从今天开始,所有医官轮流学习这些急救法。七日后,朕要考核。学得最好的,赏;坚决不学的……”他顿了顿,“调去浣衣局,专门给朕洗那些沾了血污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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