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长安城的井水就开始见了底。
东市街角的公用水井前,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木桶碰撞声、孩童哭闹声、妇人们的抱怨声,在晨雾里混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嘈杂。轮到周饼翁时,井绳放下去足有七八丈深,才听见桶底触水的闷响——水少得可怜,提上来只有半桶,还混着泥沙。
“这井……”周饼翁舀起一瓢,浑浊的水在瓢里晃荡,“怕是撑不过夏天了。”
旁边卖菜的刘婆子叹气:“何止这口井?我们坊里那口,昨天就干了。现在吃水,得去两里外的曲江池挑,我这把老骨头……”
话没说完,前面忽然吵起来。一个年轻媳妇和个壮汉争抢井绳,壮汉一推,媳妇摔倒在地,水洒了一身,坐在地上就哭。她怀里抱着个婴儿,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别抢了!都别抢了!”里正闻声赶来,胡子气得直翘,“按规矩来!一家一天两桶,多了没有!”
可规矩管不住渴。有人半夜偷偷来打,有人贿赂看守井的坊丁,更有人在井边打起架来——为了一桶水。
消息传到宫里时,李承乾正在看工部呈上的一份奏报。报告很厚,详细记录了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水井现状:三十七口已干涸,五十八口水位下降超过五丈,仅存的十三口深井,出水量也在锐减。
“去岁大旱,”工部尚书苦着脸,“今年开春又少雨。照这样下去,最迟五月,长安城过半水井将彻底无水可用。”
李承乾合上奏报,走到殿侧那幅巨大的长安城地图前。手指划过那些代表坊市的方格,最后停在城外的终南山方向。
“山上有泉。”
“是有泉,”工部尚书点头,“可离城三十里,如何运来?靠车拉?靠人挑?那点水,够谁用?”
“不运。”李承乾转身,眼中闪着光,“引过来。”
“引?”殿中几位大臣都愣了。
“对,引。”李承乾走回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画起来,“从终南山麓开渠,沿地势挖沟,用竹管、陶管、甚至铜管,一路引到长安城。在城内设‘水站’,分管到各坊。百姓不用挑水,到水站取水便是。”
他画得很快,线条流畅:山泉、渠道、管道、水站、甚至还有类似水塔的蓄水装置。虽然简陋,却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供水系统雏形。
户部尚书刘政会第一个反对:“陛下!此举耗费巨大!开渠三十里,用竹管何止万根?陶管、铜管更是天价!如今国库……”
“国库缺钱,朕知道。”李承乾打断他,“可百姓缺水,会死人的。去年陇右大旱,易子而食的惨状,诸位忘了?”
殿中一静。
“钱的事,朕来想办法。”李承乾放下笔,“但这水,必须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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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旨意下达:设“水务司”,专司引水工程。由工部牵头,将作监配合,征调工匠三千,民夫两万。工期:三个月。
朝野哗然。
御史台一天收了十七份弹劾奏章,都说这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魏徵甚至在朝会上当庭质问:“陛下可知,征调五万人,要误多少农时?耗费百万贯,能赈济多少灾民?为一城之水,动摇天下根本,值吗?”
李承乾没直接回答。他让王德抬上来两个木桶,放在殿中央。
“诸位爱卿,”他指着桶,“左边这桶,是终南山的泉水,清冽甘甜。右边这桶,是东市那口干井里最后一点水,诸位看看。”
一个御史上前,舀起右边桶里的水——浑浊发黄,还有细沙沉淀。他又舀起左边桶里的水,清澈见底。
“魏大夫,”李承乾看向魏徵,“你说值不值?朕告诉你——长安城百万人口,若真断水,会死多少人?会生多少乱?会耗多少军力来维持秩序?到那时花的钱、误的事,比现在多十倍不止!”
他站起身,声音在殿中回荡:“治国如治水,要未旱先蓄,未涝先疏。现在花一百万贯引水,是为了将来不花一千万贯平乱。这个道理,诸位不懂吗?”
没人再说话。
工程就这样开始了。终南山脚下搭起了连绵的工棚,工匠们砍竹、烧陶、铸铜,民夫们挖渠、铺管、夯土。李承乾每月必去一次,有时穿着短打,和工匠一起研究竹管如何密封,陶管如何防裂,铜管如何防锈。
最难的是水压。山泉到长安,有三十里落差,但中间有起伏。如何保证水能一路流到城里,中途不淤积、不倒流?工部几个老匠人琢磨了半个月,终于想出法子——分段设“降压池”,每五里一个,让水先蓄后流,平稳过渡。
五月,第一股泉水终于流进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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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口的“第一水站”开张那天,全城轰动。
那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小屋,屋前立着三个铜制龙头,龙口朝下。屋旁立着木牌,写着取水规矩:辰时至酉时开放,每户每日限两桶,需自备容器。
起初没人敢用。百姓围着水站指指点点,都说这“龙口吐水”是妖术。直到周饼翁第一个上前——他实在挑不动水了,家里的井三天前彻底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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