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轩是哭着跑出贡院的。
这个二十岁的江南才子,在故乡钱塘有“神童”之称,三岁能背《千字文》,七岁能做五言诗,十五岁通读十三经。来长安赶考的路上,他已在心中将殿试对策默诵了千百遍,自信即便不能高中状元,一个进士及第总是手到擒来。
可今早礼部贴出的告示,彻底击碎了他的梦。
告示很长,措辞文雅,但核心意思就一个:自本届起,科举除经义、诗赋、策论外,新增“体试”一科。体试分三项:射箭三十步中靶、跑步八百步计时、举重五十斤石锁。三项皆达标者,方有资格参加后续文试。
贡院墙下瞬间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荒唐!”一个白发老儒生捶胸顿足,“自古取士,唯才是举!如今竟要考拉弓射箭、跑步举重?这与武举何异?与莽夫何异?”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另一个书生尖着嗓子,“我等寒窗十年,难道是为了学那些武夫在泥地里打滚?”
赵明轩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细白修长、只握过笔管的手,又看了看告示上“五十斤石锁”那几个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自幼体弱,多走几步路都喘,莫说举五十斤石锁,就是拎一桶水都吃力。可赵家三代耕读,就指着他光耀门楣。老父亲变卖了祖传的二十亩水田,才凑够他来京的盘缠……
“让开!都让开!”
一队禁卫军拨开人群,开始在贡院前的空场上布置场地。箭靶立起来了,白灰画出跑道线,十来个五十斤的石锁一字排开。几个兵士还贴心地试了试——石锁被轻松举起,又“咚”地砸回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赵明轩看着那些石锁,胃里一阵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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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宫里时,李承乾正在太医署的后院里,看孙思邈带着徒弟们打一套古怪的拳法。那拳法动作缓慢,如行云流水,说是能“舒筋活络,延年益寿”。
“陛下,”王德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礼部、国子监、弘文馆……十几位大人在宫外求见,说是……说是要死谏。”
李承乾头也不回:“让他们进来,正好看看孙太医这套‘五禽戏’。”
半柱香后,十几位绯袍官员鱼贯而入。为首的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这位孔子第三十二代孙此刻脸涨得通红,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陛下!”孔颖达撩袍就要跪,被李承乾抬手止住。
“孔先生别急,先看孙太医打拳。”李承乾笑眯眯的,“这套拳法妙得很,朕练了半个月,夜里睡得香了,批奏折也有精神了。”
孔颖达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背过去。他身后的礼部侍郎抢步上前:“陛下!科举加试体科之事,万不可行啊!取士乃为国选才,当以德行、文章为重。如今考什么射箭跑步,岂非本末倒置?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尽是莽夫,这、这成何体统!”
“莽夫?”李承乾终于转过身,脸上笑容淡了些,“张侍郎,你去年告假三个月,是因为什么病来着?”
张侍郎一愣:“臣……臣是腰疾……”
“对,腰疾。”李承乾点点头,“朕记得太医署的脉案写的是‘久坐劳损,气血不通’。张侍郎在户部当差,每日伏案至少六个时辰,是不是?”
“是……”
“那朕问你,若是你这腰疾再犯,疼得起不了身,户部的账谁核?若是边关军情紧急,需要你连夜拟定粮草调度方案,你坐不住,怎么办?若是——”李承乾顿了顿,“若是某日有歹人闯入户部衙门,你跑不过,打不过,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办?”
一连三个“若是”,问得张侍郎哑口无言。
李承乾走到院子里的石锁前——这是太医署用来给病患做康复训练的,只有三十斤。他弯腰,试了试,勉强提起,脸憋得微红。
“你们看,朕也举不动五十斤。”他放下石锁,拍拍手上的灰,“可朕每日批阅奏章,至少要看十万字,久坐是常事。所以朕才跟孙太医学拳,才要让御膳房调整膳食,才要……重视身体。”
他目光扫过众臣:“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栋梁若是朽了、断了,房子是要塌的。科举取士,取的是要替朕治理天下、要为百姓做事的人。这样的人,若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告假,或是干不了几年就累倒,朕取他来做什么?给他发抚恤金吗?”
孔颖达终于忍不住:“陛下!即便如此,也可在入仕后调养,何必在科举时为难?那些寒门学子,本就营养不良,如今再加体试,岂不是断了他们的路?”
“正因为他们营养不良,才更该锻炼。”李承乾正色道,“孔先生,你以为朕加体试是为了选拔力士?错了。朕是要告诉天下读书人——读书,不是把身子读垮;为官,不是拿命去换前程。身体是本钱,没有本钱,什么抱负理想都是空谈。”
他走到孔颖达面前,语气缓了缓:“朕知道,你们担心此举会偏袒将门子弟、富贵人家。所以体试标准定得并不高:三十步射箭,不要求中靶心,中靶即可;八百步跑步,不限时,走完也行;五十斤石锁,举不起可以双手提。朕要的不是武艺高强,是证明你不是个走几步就喘、提点东西就倒的纸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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