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关中平原,土地被冻得梆硬。田埂上蹲着的老农周满仓,正用豁了口的陶碗喝着稀薄的粟米粥,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家那架歪在院墙角的曲辕犁。犁身是祖上传下来的,犁头换了三次,扶手被手掌磨出了包浆似的油光。可就是这样一架老伙计,昨天却让他差点和邻地的赵老四打起来。
事情简单得可笑——犁地犁到地头,该掉头了,周满仓一拽缰绳,老黄牛慢吞吞转身。可不知是牛老了眼神不济,还是他自己恍惚了,新犁出的沟垄就那么歪了一尺,硬生生犁进了赵老四家的地界。一尺不多,可赵老四不干了,跳着脚骂他“占便宜没够”,两人在田头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里正来了才劝开。
“丢人呐。”周满仓把最后一口粥吸溜进肚,叹了口气。为了一尺地,半辈子的老邻居差点翻了脸。可他心里也委屈——这茫茫一片地,没个标记,犁着犁着谁还记得清界线?年轻时眼力好还行,如今五十六了,老眼昏花……
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周满仓抬头,看见一队官差模样的人正沿着田埂过来,为首的穿着青袍,身后跟着几个工匠,还牵着匹驮着奇怪物事的骡子。
“老乡,”青袍官员在田边勒马,笑容和气,“借问一声,这可是你的地?”
周满仓忙站起身,搓着粗糙的手:“是、是小老儿的。官爷有何吩咐?”
官员下马,走到那架曲辕犁前,蹲下仔细看。他身后一个年轻工匠从骡背上卸下个木箱,打开,里面是各式工具和几个用油布包着的物件。
“老丈这犁,用了不少年头了吧?”官员摸着犁身上的裂纹。
“三代人了。”周满仓有些自豪,又有些心酸,“就是……不太好使了。”
“正好。”官员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我等是将作监的,奉陛下旨意,来试新犁。”
“新犁?”周满仓瞪大眼。
年轻工匠们已经行动起来。两人抬起旧犁,仔细丈量尺寸;另外几人从木箱里取出崭新的木料、铁件,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像石头又不像石头的东西。最奇怪的是,有人拿出个小木匣,打开,里面是个铜制圆盘,盘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中间有根细针在微微颤动。
“这是……”周满仓凑近看。
“指南针。”官员解释道,“陛下让加的,说是怕犁地犁迷了路。”
周满仓差点笑出声——犁地还能迷路?可他不敢笑,只讷讷道:“官爷说笑了……”
“不是说笑。”官员认真道,“陛下说了,地界不清,邻里纠纷;沟垄不直,浪费地力。有了这个——”他指着那铜盘,“犁地时,针尖永远指着一个方向。你只要认准了,保准犁出的沟垄笔直如线,绝不歪进别人地里。”
周满仓将信将疑。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官府推广新农具,没见过推广带“针”的犁。可官爷说得认真,工匠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也只好蹲在一旁看着。
新犁的骨架还是曲辕犁的样子,但用料扎实了许多。犁头换成了精铁打的,寒光闪闪;扶手加了木托,握起来更顺手;最特别的是在扶手下方,嵌了那个铜盘,盘面斜向上,正好能让扶犁的人看清。
一个工匠拿起两块黑石头——周满仓后来才知道那叫磁石——在铜盘旁比划。磁石一靠近,盘中的针就猛地一颤,牢牢指向一个方向。
“成了!”年轻工匠欢呼。
周满仓看着那颤巍巍的针尖,心里直打鼓。这玩意儿……真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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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同样的铜盘出现在宣政殿的御案上。不过这个更精致,紫檀木匣,琉璃罩面,盘底还刻着二十四山向。
李承乾拿着磁石在铜盘周围移动,看着指针忠诚地追随,眼中闪着孩子般的光。
“陛下,”将作监少监躬身禀报,“按您吩咐,第一批三十架‘导向犁’已试制完成。磁针安装牢固,方位准确,只是……”他顿了顿,“只是田间老农多有疑虑,说耕地不是行船,要指南针何用?”
“他们不懂。”李承乾放下磁石,笑了,“耕地的确不是行船,可道理是一样的——有了方向,才不白费力气。”他走到殿侧挂着的关中地图前,手指划过那些代表田亩的方格,“你看,关中平原,阡陌纵横,看似规整,可实际耕种时,地界模糊,沟垄歪斜,一亩地往往种不满九分。为何?就因为扶犁的人看不清方向,犁着犁着就歪了。”
他转身,看向殿中几位农官:“一亩地歪一尺,十亩就是一丈,百亩呢?千亩万亩呢?这些浪费掉的地力,若是都能种上庄稼,能多养活多少人?”
农官们面面相觑。他们精于农时、土壤、种子,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还有邻里纠纷。”李承乾坐回御座,“为了一尺半寸的地,乡亲反目,甚至闹出人命。值吗?有了这个导向针,地界清清楚楚,你犁你的,我犁我的,谁也别过界,省了多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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