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的吴王府邸里,夜已深沉,书房窗纸上却还映着两个人影。灯烛剪了三回芯,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堆成扭曲的小山。
李恪将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棋枰上,力道大得震得棋盘一跳。对面的青衣文士——王府主簿杜崇明却不动声色,只拈起白子,轻轻落在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
“殿下心乱了。”杜崇明声音平静。
“本王怎能不乱?”李恪站起身,玄色王袍在烛光里泛着幽暗的光泽,“你听听长安传来的消息——大哥让李治学算账,让李泰修书,连那个病秧子李佑都管了宗正寺的闲差。唯独本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在洛阳一待就是三年,除了按时领俸禄、偶尔进宫请安,像个摆在多宝阁上的玉器,看着金贵,碰不得,用不上。”
杜崇明终于抬眼:“殿下想要什么?”
“兵权。”两个字从李恪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渴望,“哪怕只是边关一卫,哪怕只有三千人。先生,你知我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当年在弘文馆,连李靖将军都赞过我的排兵布阵。可如今……”他苦笑,“每日除了饮宴、游猎、写几首无关痛痒的诗,还能做什么?”
棋盘上,黑子攻势凌厉,却总被白子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就像这些年,每当他流露出半点对军务的兴趣,长安总会有恰到好处的旨意传来——不是赐下珍宝,就是安排无关紧要的差事,温柔而坚定地将他按在“富贵闲王”的位置上。
杜崇明放下棋子,烛光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殿下若真想求兵权,眼下倒有个机会。”
“哦?”
“陇右道鄯州都督年老乞骸骨,位置空出来了。鄯州虽非边关第一线,却也控扼河西走廊东端,辖府兵五千余。”杜崇明缓缓道,“殿下可上表,言辞恳切些,就说不求建功立业,只愿为君分忧,镇守一方。”
李恪眼睛亮了,但随即又暗下去:“大哥会准?”
“陛下近来行事……愈发难测。”杜崇明沉吟,“但正因难测,或可一试。只是殿下需记住——若真得了这差事,头三年,只做分内事,练兵、巡防、安抚番部,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这是自然!”李恪激动得在书房里踱步,“若真能掌兵,本王定……”
“殿下。”杜崇明打断他,眼神锐利,“您要的究竟是兵权,还是……其他?”
书房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着李恪变幻不定的脸色。
许久,他慢慢坐回棋局前,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先生多虑了。本王所求,不过是为国效力,一展所长。”
杜崇明不再说话,只是将棋盘上的白子轻轻推倒——原本看似散乱的白子,倒下时竟连成一道完整的防线。
“那便祝殿下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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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这份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的奏表摆在宣政殿御案上。李承乾看完,笑了,不是平日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玩味的、近乎戏谑的笑。
“吴王想镇守鄯州?”他将奏表递给侍立一旁的赵节,“赵卿怎么看?”
赵节快速浏览,眉头微皱:“陛下,吴王文韬武略,确是可造之材。只是鄯州位置紧要,五千府兵虽不多,但若……”
“若什么?”李承乾接过话头,起身走到殿侧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点在鄯州的位置,“若他有二心?若他想效仿当年玄武门?”
这话太直白,吓得赵节慌忙躬身:“臣不敢妄测!”
“不敢妄测,就是测过了。”李承乾转身,目光清亮,“其实恪弟这心思,朕明白。换了是朕,在一个地方闲养三年,也会闷出病来。想做事,是好事。”
他走回御案,提笔蘸墨,却不下批,反而问:“赵卿,你可知鄯州一年军费多少?”
“这……大约需粮三万石,绢八千匹,钱五千贯。”
“若朕只给他兵,不给他粮饷呢?”
赵节愣住了。
李承乾终于落笔,在奏表上写下一行朱批。写罢,吹了吹墨迹:“传旨,准吴王所请,授鄯州都督,辖府兵五千。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陇右道今岁粮饷已统筹他用,鄯州军需,请吴王自行筹措。朕闻吴王封地番薯丰产,或可解此急。”
旨意传出时,连宣旨太监的声音都在发颤——这哪是授职,这简直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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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吴王府接旨的情景,成了日后府中下人间口耳相传的轶事。
据说吴王殿下听完旨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竟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杜崇明站在一旁,面色如常,只是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进掌心。
“番薯……”李恪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五千人,一年要吃多少番薯?先生算过吗?”
杜崇明真的算了:“殿下封地年产番薯约八万石。若全作军粮,按士卒日食两斤算,五千人年需……三万六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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