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长安城在连绵春雨里渐渐苏醒。雨水洗去了冬日的尘垢,却也把一些藏在角落里的东西冲了出来——沿着朱雀大街两侧的排水沟,污物混合着雨水蜿蜒流淌,在石板路的缝隙间积成一汪汪浑浊的泥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是泥土的清新,而是腐烂食物、人畜排泄物和雨水泥泞混合在一起的、属于一座百万人口大都市特有的气息。
辰时,东市开市的鼓声敲响。卖胡饼的王老汉推着车刚到老位置,就皱了皱鼻子——他摊位旁的墙角,又有一滩新鲜的污渍,黄白相间,几只绿头苍蝇正嗡嗡盘旋。他啐了一口,从车上取下备好的草木灰,撒上去掩盖。
“这都第几回了!”隔壁卖汤饼的刘婆子抱怨,“夜里那些喝醉的、赶路的,就在墙角巷尾解决。白天太阳一晒,这味儿……”
话没说完,一辆马车经过,车轮碾过积水坑,泥浆溅起老高。刘婆子慌忙护住自己的汤锅,王老汉则盯着车轮远去,叹了口气:“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怎就……”
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一队身着青袍的官吏正沿街张贴告示,身后跟着几个扛着木牌、提着石灰桶的工役。好奇的百姓渐渐围拢。
“这写的什么?”
“好像……是要修‘公厕’?”
“啥叫公厕?”
一个识字的书生朗声念道:“……为净市容、防时疫,特于各坊设‘公共茅厕’,派专人洒扫。凡过往行人,皆可就近使用,不取分文……”
人群哗然。
“茅厕?修在街上?”
“那不臭死人了!”
“还免费?哪有这等好事?”
议论声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摇头:“荒唐……荒唐!自古如厕乃私密之事,岂可设于通衢?污秽之物曝于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他是崇仁坊的宿儒陈老夫子,平生最重礼法规矩。这番话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
工役们却不管这些议论,已经开始在指定的位置丈量、划线。石灰画出的方框醒目地出现在街角、桥头、市口——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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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第一批十座“公共茅厕”同时动工。消息传到宫里时,李承乾正在太液池边看新送来的锦鲤。
“陛下,”京兆尹崔敦礼躬着身子,额上冒汗,“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都说此举有伤风化。几个老臣也递了折子,说……”
“说朕胡闹?”李承乾撒了把鱼食,池中锦鲤争相涌来,搅碎一池春水。
“臣不敢。”崔敦礼头更低了些,“只是这公厕……确实有些难处。位置选在热闹处,百姓嫌脏嫌臭,不愿靠近。工部那边也说,这茅坑需每日清理,否则不出三日必臭不可闻。可这清理的人工、车马……”
“那就让愿意清理的人来清理。”李承乾拍了拍手,转身往回走,“传朕旨意:各公厕设‘厕丞’一名,辖清洁夫两人。月俸从优,另……每清一车污物,奖钱十文。”
崔敦礼愣了愣:“可……谁来干呢?这毕竟是污秽活计,寻常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承乾脚步不停,“去东西两市贴告示,朕不信偌大长安,找不到愿意挣钱养家的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还有,公厕外墙,让画院的画师去画些吉祥图案。门口种上艾草、薄荷,驱虫祛味。里面……每日熏两次香。”
崔敦礼听得目瞪口呆——这哪是修茅厕,这简直是修小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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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第一批公厕建成开放。
青砖灰瓦的小屋,确实比百姓想象中干净整洁。外墙绘着简单的莲花、鲤鱼,门旁挂着艾草束,远看倒有几分雅致。可走近了,那股隐约的气味还是让人却步。
开张第一天,十个公厕门可罗雀。偶尔有实在憋不住的行人匆匆进去,出来时都捂着鼻子快步离开。负责清扫的老张头蹲在对面屋檐下,愁眉苦脸——他原是城南运粪的挑夫,听说这差事月钱高才来应征,可若没人用厕,他这“厕丞”岂不成了闲职?
消息传回宫里,李承乾正和几个近臣下棋。听完禀报,他执子的手停在半空,忽然笑了:“百姓嫌臭不去?那就……给他们个理由去。”
第二日,每个公厕门口都多了个小木桌,桌上摆着个陶罐。罐旁立着木牌,上面写着:“如厕者,赠饴糖一颗。”
消息如风般传开。
起初没人信——上个茅房还给糖?骗人的吧?直到一个胆大的脚夫实在口渴,进去解了手,出来时守桌的小吏真的递给他一颗用油纸包着的饴糖。脚夫愣愣接过,剥开纸塞进嘴里——真甜!
不到半个时辰,公厕前排起了队。
卖胡饼的王老汉收摊路过,看见长队还以为是什么热闹,一问之下眼睛都瞪圆了:“真有糖?”
“真有!”排在前面的年轻人咂着嘴,“我刚吃了一颗,还是芝麻馅的!”
王老汉犹豫片刻,也排了进去。倒不是真贪那颗糖,是实在好奇——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等稀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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