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殿角那尊铜壶滴漏中悄然滑落的水珠,无声无息,却带走了贞观二十三年最后的余韵,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年号尚未改易的春天。太极殿上的喧嚣与无奈,御书房里的零食香气与奏折“圆圈”,似乎都已成了长安宫墙内某种心照不宣的常态。新皇李承乾,依旧在他的“逢三六九上朝”与“零食续命”之间,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令老臣们痛心疾首的平衡。
然而,在这看似荒唐惫懒的表象之下,某些深埋于心底、连李承乾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念头,却如同蛰伏的种子,偶尔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破土萌芽。
那是一个午后,窗外春雨淅沥,敲打着御书房新换的窗纸。李承乾难得没有在嗑瓜子或画圈,而是蜷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宽大椅子里,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西域绒毯,对着窗外迷蒙的雨雾发呆。
雨声潺潺,带着一种催眠的韵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思绪飘向了不可知的深处。恍惚间,他又陷入了那个光怪陆离、时而清晰时而破碎的梦境世界。
这一次,梦中的景象并非太极殿的龙椅,也非父皇临终的面容。而是一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天色昏黄,土地干裂,禾苗枯槁。无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眼神空洞地望着龟裂的田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忽然,景象转换。在那片看似毫无生机的黄土之下,他“看到”了另一样东西——一种匍匐在地、其貌不扬的藤蔓植物,叶子是普通的绿,甚至有些黯淡。但就在那泥土之下,却结满了累累的硕果!那果实形状不甚规则,皮色紫红或土黄,掰开来,内里是或黄或白的瓤,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甜香。
梦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东西,叫“番薯”。不择地力,耐旱耐瘠,亩产……极高!极高!是救命的粮食!
画面再次破碎,他看到了饥民们捧着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番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满足笑容……
李承乾猛地惊醒过来!
窗外雨声依旧,御书房内温暖而静谧,角落的博山炉里重新换上了清雅的沉香,仿佛刚才那场关于饥荒与救赎的梦境,只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他坐直身体,胸口微微起伏,额角竟渗出些许冷汗。梦中那贫瘠的土地、饥民绝望的眼神,以及那泥土下累累的硕果、百姓脸上的笑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番薯……”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个名字,这种作物,他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也从未听司农寺的官员提起过。难道……真的只是梦?
不,不对。
他忽然想起,前些时日,似乎听赵节提起过,有一支从极西之地(或许是天竺,或许是更远的西域)来的商队,在长安西市兜售一些奇珍异宝,其中好像就有一种被商人们称为“地瓜”或“怪薯”的块茎之物,说是从海上得来,味道甘甜,能果腹,但唐人大多不识,只当做稀罕玩意,买来尝尝鲜便罢,并未引起重视。
难道……梦里的“番薯”,就是此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开来!如果……如果这“番薯”真如梦中所示,不挑地方,产量惊人,那岂不是……
李承乾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快步走到殿门口,对着外面喊道:“赵节!赵节!”
一直候在殿外的赵节闻声,连忙小跑着进来:“大家有何吩咐?”
李承乾一把抓住赵节的胳膊,眼睛亮得吓人,语气急促地问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跟朕提过,西市来了支胡商,卖一种叫‘地瓜’还是‘怪薯’的东西?”
赵节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点头道:“回大家,是有这么回事。那东西长得奇形怪状,胡商说是从海外带来的,烤熟了吃倒是甜糯,就是样子不太好看,买的人不多……”
“就是它!”李承乾打断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笃定的神情,“你立刻去西市,找到那支胡商!不管花多少钱,把他们手里所有的‘怪薯’,不,所有的‘番薯’!对,就叫番薯!把所有番薯,连藤蔓,不,连种苗,如果有的话,全都给朕买回来!记住,要悄悄的,别声张!”
赵节虽然满心疑惑,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对这种胡商带来的零嘴儿如此上心,还要偷偷摸摸的,但见李承乾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点癫狂),也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几天,李承乾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连最爱的椰丝糖和南瓜子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他时不时地就要问赵节一句:“买到了吗?”“有多少?”“种苗呢?”
直到赵节终于将几大筐沾着泥土、其貌不扬的番薯,以及一些勉强保持鲜活的藤蔓(被胡商当做搭头送的),悄悄运进宫中,放置在靠近禁苑的一处偏僻宫院时,李承乾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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