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带来的短暂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宫墙内依旧是那片沉闷而压抑的天空。李承乾的“躺平”大业,并未因这“救荒粮”的出现而有丝毫进展,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喋喋不休的劝谏、以及舅父长孙无忌那日益阴沉的目光,依旧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着他。
然而,那颗曾在贫瘠梦境中破土而出的种子,似乎并不仅仅带来了番薯。某种更深层的、关于这个帝国运转逻辑的模糊质疑,也开始在他那看似只关心零食和休息的脑袋里,悄然滋生。
这一日,又逢“九”日大朝。许是前几日偷偷品尝番薯(烤熟后确实甜糯可口)时心情不错,李承乾难得没有以最标准的“咸鱼瘫”姿势示人,只是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腕间一串不知从哪个库房角落里翻出来的、已经有些磨损的沉香木念珠,目光懒散地扫过下方正在禀报科举事宜的礼部官员。
每年一度的科举取士,乃是帝国抡才大典,关乎朝廷新鲜血液的补充,向来是朝堂上的重头戏。礼部尚书正滔滔不绝地陈述着今科进士科的考试安排,无非是帖经、墨义、策问之类,强调着儒家经典的纯正与诗赋文采的重要性。
“……故,取士之道,首重德行,次及文采,通晓经义,明辨是非,方能成为国之栋梁……” 礼部尚书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固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殿内百官大多颔首附和,这是千百年来士人晋升的正途,是帝国选拔人才的基石,毋庸置疑。
然而,龙椅上的李承乾,听着这些陈词滥调,转动念珠的手指却渐渐慢了下来。他那双总是显得雾蒙蒙的眼睛里,罕见地掠过了一丝清晰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光芒。
他想起了那些被长孙无忌搬来、试图压垮他的奏折。里面有多少是关于赋税账目不清、地方仓廪虚报、工程款项超支的烂账?有多少官员,靠着几句华丽的诗赋、几篇空洞的策论步入朝堂,却连最基本的钱粮核算都搞不清楚,要么被胥吏玩弄于股掌,要么就同流合污,中饱私囊?
国库的钱,就像他御书房里的零食,看着堆成山,若是没有个数,不懂得计算,只怕被那些“硕鼠”搬空了,他这个当皇帝的还蒙在鼓里,说不定还得背个“昏聩无能”的黑锅!
这怎么行?!这严重影响到他“躺平”的质量和安全感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骤然劈开了他脑海中那片慵懒的迷雾。
就在礼部尚书奏报完毕,准备退回班列之时,李承乾一直转动念珠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坐直了少许身体,虽然依旧离“正襟危坐”相去甚远,但那股骤然凝聚的注意力,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为之一凝。
“爱卿,”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朕听了半晌,这科举取士,考的尽是些……之乎者也,风花雪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他这话而露出惊愕或不满神色的官员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些东西,吟诗作对、陶冶情操自然是好的。可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朕想问一句,这些东西,能帮朕算清楚国库里还有多少存粮吗?能帮朕厘清各州郡上缴的赋税有没有缺斤短两吗?能防止工部的官员在修河堤的时候,虚报物料、贪墨银钱吗?”
一连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砸得殿内鸦雀无声!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凭借经义文章步入仕途的文人,脸上顿时露出了被冒犯的神色。治国平天下,靠的是圣人之道,是仁义礼智信,怎能与铜臭算计混为一谈?!
李承乾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他的“惊世”之论:
“故而,朕以为,如今的科举,有所欠缺!光是读死书,不行!还得会算数,明实务!”
他提高了音量,用一种近乎宣布“今日御膳房加菜”般的随意口吻,说出了改变无数士子命运的决定:
“自明年春闱始,进士科加试一场——‘算学’!成绩计入总评,优异者,优先擢用!”
“算学”?!!
这两个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太极殿炸开了锅!
“陛下!不可啊!!” 惊呼声,反对声,此起彼伏!
“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贤,岂能沾染这等商贾末技?!”
“圣人之道,才是治国之本!算学小道,何足挂齿?!”
“此例一开,只怕士风败坏,人心不古啊!”
乱哄哄的反对声中,一个白发苍苍、身形清癯的老臣,踉踉跄跄地冲出班列,正是曾担任过李承乾太子太傅、以学问渊博和性格耿直(或者说古板)着称的于志宁!
只见于老先生此刻已是老泪纵横,脸上充满了悲愤与痛心,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容忍的亵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御阶之前,以头抢地,发出“咚”的闷响,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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