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闯宫进谏,最终被太子一句“梦里吃火锅”气走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得朝野皆知。一时间,弹劾太子“荒废学业”、“怠慢师保”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李世民的御案。东宫之外,风雨欲来,指责与非议甚嚣尘上。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承乾,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窝在东宫,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晨省能免则免,讲学能推则推,整日里不是看书,便是发呆,将那“惫懒太子”的形象塑造得愈发深入人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看似颓废的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汹涌的思绪。他在权衡,在布局,也在……等待。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承乾没有待在沉闷的内殿,而是让人在庭院一角的凉亭里设了软榻和棋枰。他斜倚在榻上,面前的黑白玉石棋子并未如常般厮杀对弈,而是被他信手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那是两个方方正正、在这个时代绝无可能存在的汉字:“躺平”。
他手指间夹着一枚温润的白子,目光落在棋枰上这两个来自千年后的词汇上,眼神有些飘忽,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般的笑意。
“躺平”……多么贴切,又多么无奈的选择。在洞悉了奋力挣扎亦是无用功的命运之后,这种看似消极的姿态,或许反而是最积极的自保。只是,这其中的真意,这大唐贞观年间,又有谁能懂?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一阵轻快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又带着点奶气的呼唤:
“大哥!大哥!”
李承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只色彩斑斓、做工略显粗糙的燕子风筝,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蹦跳跳地穿过庭院,朝着凉亭跑来。身后跟着几个一脸紧张、生怕小主子摔着的宫女嬷嬷。
来者正是年仅九岁的晋王李治,他同母的幼弟。
此时的李治,面容白皙,眉眼清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红扑扑的,因为跑动而微微喘着气,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不染丝毫尘埃。他与李承乾、李泰虽是一母所生,但年纪最小,尚未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心思最为纯净。
“治儿,怎么跑得这样急?”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棋子,坐直了些身子,脸上那抹疏离的淡漠在见到幼弟时,不由自主地融化了几分,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温和。
“大哥!你看!”李治献宝似的将怀里的风筝举高,小脸上满是兴奋,“这是我自己画的燕子!乳母帮我扎的!今天风好,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他跑到凉亭边,刚要踏上台阶,目光却一下子被石制棋枰上那奇怪的棋子摆放吸引住了。他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由棋子组成的、他完全不认识的“图案”。
“大哥,你这是在摆什么阵法吗?”李治眨巴着大眼睛,充满了求知欲,“不像八卦,也不像军阵……”
李承乾笑了笑,没有解释。这其中的含义,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深奥,也太过惊世骇俗。
李治的注意力却很快从棋局上移开,转而落在了李承乾的脸上。孩子的心灵最为敏感,他能感觉到,虽然大哥在对他笑,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不像二哥李泰见到他时那种带着刻意亲近的热络,也不像父皇那种威严中的关爱,而是一种……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东西凝在眉宇间。
他放下风筝,爬上凉亭,凑到李承乾身边,仰起小脸,那双纯净无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李承乾,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小声地问:
“大哥,你……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稚嫩的嗓音,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却带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李承乾微微一怔。
不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那是历经生死、看透命运后的苍凉,是背负着千年记忆、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是明知前路荆棘却不得不步步为营的疲惫,是面对至亲关怀却无法坦诚相待的无奈……这些复杂沉重的情感,如何能与一个九岁的孩子诉说?
他看着李治那双清澈见底、满是纯然关切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宫廷里,或许只有这个尚未被权欲沾染的幼弟,才会如此直白地问出“你开心吗”这样的话。
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李治那软乎乎、带着健康红晕的脸颊,触感温暖而真实。将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尽数压下,他脸上绽开一个比刚才更真切、也更轻松的笑容,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傻治儿,大哥没有不开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桌上宫女刚刚奉上、还冒着丝丝甜香气息的蜜饯盘子,灵机一动,笑道,“大哥刚才是在想啊……怎么才能让我们治儿,以后天天都有吃不完的饴糖、蜜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永远都不用为这点甜头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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