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太极殿内,仿佛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李承乾那句石破天惊的粗口——“老头!尔怎么把龙袍披朕身上了??!”——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冰水,不仅炸得殿内百官魂飞魄散,也让那股强行支撑着仪式进行下去的、名为“庄严”的薄冰,瞬间布满了裂痕。
余音似乎还在高大恢弘的殿梁间嗡嗡回荡,带着一种与这皇家最高圣地格格不入的、粗粝而真实的惊怒。
百官们僵跪在地,头颅保持着将抬未抬的尴尬姿势,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各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一些老臣的胡子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年轻官员则拼命低着头,肩膀耸动,忍笑忍得痛苦,却又因这场合的极端严肃而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将脸憋得通红。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只有无数粗重或屏息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御阶之上,长孙无忌的脸色,在李承乾吼出那句话的瞬间,已然黑沉如铁。他握着遗诏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显然预料到了太子的抗拒,甚至可能预想到了沉默、拖延、乃至悲愤的质问,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如此不顾体统、直白粗鲁的爆发!
这简直是将皇家的脸面,将先帝的遗泽,将他长孙无忌苦心维持的局面,都踩在了脚下!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哪怕李承乾当场跳起来骂娘,这龙袍,既然已经披上,就绝不能再脱下来!这皇帝,他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就在这死寂即将吞噬一切、局面可能彻底滑向不可控的深渊之际,长孙无忌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决绝。他完全无视了身旁那位刚刚口出狂言、正瞪着迷茫又愤怒的眼睛看着他的新皇,仿佛那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他霍然转身,面向下方那一片黑压压的、尚处于震惊与茫然中的百官,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遗诏如同擎着尚方宝剑般,再次高高举起!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岳,试图以一人之力,撑住这即将倾颓的“礼法”大厦。
“先——帝——遗——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声音如同惊雷,强行炸碎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太子李承乾!继皇帝位——!!”
他再次重复,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那眼神中充满了警告与压迫。
“百——官——!”他拖长了音调,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跪——拜——新——君——!!”
“跪拜新君——!!”
最后的尾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在殿内回荡。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大约两三个心跳的时间。
然后,如同堤坝终于被冲开了一个缺口。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褚遂良,这位以耿直和恪守礼法着称的老臣,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与挣扎,但他最终还是深深地伏下了身子,用带着哭腔和某种认命般悲怆的声音,率先高呼:
“臣……褚遂良……参拜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第一个带头,就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紧接着,房玄龄之子房遗直等一批与长孙无忌关系密切、或坚决拥护嫡长继承制的大臣,也纷纷跟着俯身,声音参差不齐却同样响亮地呼喊起来: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声如同浪潮,迅速蔓延开来。那些原本惊愕、疑虑、甚至暗中幸灾乐祸的官员,在这股巨大的、由长孙无忌强行引导形成的“大势”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头,弯下腰,屈下膝。
“万岁”之声,起初还有些杂乱,有些犹豫,但很快便汇成了一股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的声浪,如同海啸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太极殿的穹顶,也冲击着御阶之上,那个刚刚被强行披上龙袍的年轻身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声浪震耳欲聋,带着某种盲从的力量,仿佛要将一切个体的意志都吞噬、湮灭。
而此刻的李承乾,就站在这声浪风暴的最中心。
在吼出那句粗口之后,他胸中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似乎宣泄出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不是畅快,而是更深的茫然与……“懵逼”。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明黄色的龙袍。
那颜色,比他梦中见过的还要刺眼。金线绣成的龙纹,张牙舞爪,每一片鳞甲都仿佛在烛光下冷冷地注视着他,带着嘲讽,也带着沉重的束缚感。龙袍的布料是顶级的江南贡缎,光滑冰凉,贴在他的太子常服之外,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只有一种异物强行加身的隔阂与不适。那重量,实实在在的,压得他肩膀发酸,连带着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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