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五月。长安城。
时值初夏,本应是万物勃发、街市喧阗的时节,但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却如同不断积聚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这座帝国都城的上空。太极宫方向传来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频繁的禁军调动、深夜疾驰入宫的马车、以及那些位高权重的勋贵大臣们日益凝重的面色——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野上下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流言,如同鬼魅,在官署、坊市、乃至深宅大院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翠微宫那边……怕是不好了……”
“陛下龙体欠安已久,此次避暑,莫非……”
“嘘!慎言!妄议圣躬,可是大罪!”
“可是……若真有不测,这储位……”
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越来越复杂。有人忧心国本,有人暗自盘算,更多的人,则是一种对未知变局的深深惶恐。贞观盛世二十余载,陛下如同定海神针,一旦这根支柱倾塌,这锦绣江山,将驶向何方?
不安的气氛在几日后的一个黄昏,达到了顶点。
一队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禁军骑兵,护卫着几辆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肃杀之气的马车,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由春明门疾驰而入,径直冲向皇城。马蹄铁敲击在黄昏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发出的不再是平日清脆的“嘚嘚”声,而是沉闷如擂鼓、一声声敲在人心上的重响。沿途巡街的武侯、偶然晚归的百姓,皆被这凝重的气势所慑,纷纷避让,心中疑窦丛生。
紧接着,宫中传出命令: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于太极殿前集结,不得有误!
没有说明缘由,没有告知事态。但这反常的、紧急的、在夜幕降临时分发出的召令,本身就是一种最明确的信号!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长安的权贵阶层。家家府门洞开,车马慌乱地套备,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们,无论老少,脸上都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或惊疑,或恐惧,或强作镇定,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羊群,从四面八方涌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太极宫。
宫门次第开启,又沉重合拢。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前广场,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官员。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咳嗽声都极力压抑着。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紧闭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太极殿殿门,以及殿门前那几位核心重臣的身上——长孙无忌、褚遂良……还有,被人隐约簇拥在中间、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依旧倚靠着一根紫檀木拐杖的太子李承乾!
太子回来了!而且是这般模样!
那根拐杖,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陛下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夜色彻底笼罩了长安,宫灯次第点亮,将广场上官员们惶惑不安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太极殿那两扇沉重的、镶满铜钉的殿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嘎吱”声,被缓缓推开了。
内侍监王德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一身缟素,眼眶红肿,声音嘶哑,却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消息,公之于众:
“陛下……已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日,驾崩于翠微宫含风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消息被正式确认的瞬间,整个广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陛下!!”
“大家啊!!”
“呜——”
悲声、惊呼声、难以置信的呐喊声,瞬间爆发开来!许多老臣当场瘫软在地,捶胸顿足,泣不成声;年轻些的官员也纷纷跪倒,以袖掩面,肩膀剧烈耸动。整个太极殿前,顿时陷入一片悲恸的海洋。这哭声,是为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逝去的哀悼,也是对一个时代终结的茫然与恐惧。
然而,极致的悲伤之后,一个更加现实、更加尖锐的问题,如同浮出水面的冰山,冰冷地横亘在所有人面前:国,不可一日无君。储位,谁属?
悲声渐渐低落下去,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紧张的气氛开始弥漫。无数道目光,再次投向了殿前那几位核心人物,尤其是那位拄着拐杖、在巨大悲讯面前依旧显得异常沉默和……疏离的太子身上。
太子的“病”,朝野皆知。他是否能担起这万里江山的重担?许多人心中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就在这片涌动的暗流中,一个声音,带着某种试探性的、或许也代表了部分人想法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发声者是中书舍人李义府,此人素以机敏(或者说投机)着称,与魏王李泰一党过往从密。
他走出班列,对着长孙无忌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悲戚与“忧国”之色,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前排许多官员的耳中:
“司空,诸公……陛下大行,举国同悲。然,社稷传承乃当前第一要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太子殿下……仁孝天成,然……然则凤体违和已久,腿疾沉疴,恐……恐难胜任日理万机之辛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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