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王德那一声凄厉的“陛下驾崩——”,如同惊雷,不仅炸响了翠微宫的悲恸,更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碎了所有随行人员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殿内殿外的哭声汇成一片,与窗外倾盆的暴雨、隆隆的雷鸣交织,将这皇家离宫瞬间拖入了混乱与绝望的深渊。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失控的悲声浪潮中,有一个人,尽管同样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击中,眼眶泛红,身体微颤,但他的大脑却在极致的哀恸中,强行剥离出了一丝属于政治家的、冰冷的清醒。
此人正是长孙无忌。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含风殿门口,官袍紧贴,雨水顺着花白的鬓发不断滴落,模样狼狈。但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震骇与悲伤之后,迅速变得锐利如鹰,扫过眼前崩溃的宫人,扫过殿内跪着一动不动的太子,扫过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黑暗山峦。
陛下去得太突然了!在这远离长安数百里的终南山离宫!随行的除了太子,还有吴王李恪、魏王李泰等一众皇子,以及各部官员、勋贵!消息一旦立刻传开,会引发怎样的动荡?
魏王李泰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岂会甘心?吴王李恪英武果敢,在军中素有威望,又会作何想法?还有其他那些早已对储位虎视眈眈,或暗中押注的势力……这翠微宫,顷刻间就可能变成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味的权力角斗场!而一旦诸王生乱,地方不稳,刚刚开创不过二十余年的贞观盛世,很可能就此断送,甚至重演前隋末年天下分崩的惨剧!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堪称狠厉的念头,瞬间占据了长孙无忌的脑海。他猛地挺直了因悲伤和雨水而略显佝偻的脊背,脸上所有的软弱和湿漉都被一种决绝的刚毅所取代。他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气和泪水泥土味的空气,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一声如同金铁交鸣般的断喝,竟一时压过了殿内外的哭声:
“肃静!!”
这一声怒吼,如同寒冰泼入滚油,让周遭的悲声为之一滞。所有哭泣的宫人、内侍,甚至包括匆匆赶来的其他几位重臣,都愕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长孙无忌不再理会他们,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接射向同样被惊动、正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的褚遂良,以及另外几位核心大臣——中书令马周(虽已病重,但仍在随行之列,由其子搀扶)、兵部尚书崔敦礼等。
“诸公!”长孙无忌的声音低沉、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陛下骤然大行,乃国之大殇!然,此刻绝非悲泣之时!”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得可怕:“翠微宫非长安!此地距京师数百里,消息一旦走漏,若有人趁机生变,诸王并起,则国本动摇,社稷危矣!陛下开创之盛世,恐毁于一旦!”
褚遂良瞬间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图,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长孙司空,你的意思是……”
“秘不发丧!”长孙无忌斩钉截铁,吐出这四个重逾千斤的字。“即刻封锁含风殿!所有知晓陛下驾崩之内侍、宫人,一律严禁出入,违令者,斩!”
他目光转向兵部尚书崔敦礼:“崔尚书!即刻调派绝对可靠之禁军,严密把守翠微宫各出入口,许进不许出!所有往来信使、飞骑,一律扣押!对外……就称陛下病体沉重,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崔敦礼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毫不迟疑,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当即转身,按剑大步而出,甲胄在雨水中发出铿锵之声。
“还有,”长孙无忌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褚遂良和马周之子身上,“必须立刻奉太子銮驾,连夜冒雨启程,返回长安!只有回到太极宫,拥太子灵前继位,昭告天下,方能定鼎大局,杜绝一切宵小妄念!”
连夜回京!冒雨赶路!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这山路本就崎岖,加上如此暴雨,夜间行车,危险重重!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唯一,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险棋!留在翠微宫,每多一刻,就多一分天大的风险!
“可是……太子殿下他……”褚遂良担忧地望向殿内依旧跪着一动不动的李承乾。
此刻的李承乾,对殿外这决定帝国命运走向的紧张谋划,恍若未闻。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额头抵着父亲冰冷的手背,仿佛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封印在了那里。外界的嘈杂、断喝、命令,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琉璃。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虚无。父皇走了,带着对他的歉疚和那份他无法理解的坚持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个他拼命抗拒、甚至不惜自毁以求摆脱的未来。
长孙无忌顺着褚遂良的目光看去,眉头紧紧锁起。太子此刻的状态,绝非吉兆,但事急从权,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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