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婚礼前夜。藕园像一口煮沸的锅——如果锅能同时蒸包子、唱评弹、调试水钟、排练京剧,还时不时有鱼蹦出来的话。
程浩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对讲机(林墨从学校借的),感觉自己像个机场塔台调度员——如果机场有七个银发老太太追着一条锦鲤跑的话。
“金阿婆!百笑图还差三个笑!您别追元宝了,它刚叼走您的顶针不是故意的!”
“梅老师!贵妃醉酒最后一句调门太高了,房梁在掉灰!”
“光头队长!活水系统水压太高了!包子石要被冲走了!”
对讲机里滋滋作响,传来各种回复: “顶针在它肚子里?那得等它排出来!” “掉灰才有历史感!我爸当年就唱掉过瓦!” “石头冲走正好,水流湍急有气势!”
程浩放弃调度,瘫坐在笑林盟约碑前。碑上十二个名字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老朋友在偷笑。
傍晚六点,第一个外地笑林友后人抵达——陈墨的儿子陈砚,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提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他是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气质严肃得让程浩想立正。
“陈叔叔好!”程浩鞠躬,“房间在东厢二,已经……”
“不急。”陈砚抬手打断,走到盟约碑前,手指抚过父亲的名字“陈墨”,停留良久,才轻声说,“父亲临终前说,如果有一天藕园需要,让我把他的笔送来。”
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支老旧的狼毫笔,笔杆刻着“笑书”二字。“父亲说,当年清河叔总嫌他的字太端正,非要他写个歪歪扭扭的‘笑’字刻在石头上。他写了三十遍才写出那种‘故意写歪但很好看’的感觉。”
程浩想起那块大笑石上的刻字,果然,“笑”字最后一笔故意上扬,像在咧嘴。
“笔我带来了,”陈砚把木匣放在碑前,“明天婚礼,我补上父亲的签名。”
六点半,第二位抵达——李师傅的父亲李德福其实还在世,九十一岁了,但住在养老院不便走动。来的是李师傅本人,他扛着一口铁锅,锅底锃亮。
“我爸的炒勺找到了,但他的锅还在。”李师傅把锅放下,“这锅跟了他六十年,炒过笑林友所有的聚餐菜。他说,这锅得在藕园的厨房里继续炒,才算传承。”
于是藕园厨房现在有了两口镇厨之锅:一口新买的,一口九十岁老锅。苏小满恭敬地把老锅供在灶王像旁,还给贴了张红纸:“笑林福锅”。
七点,第三、第四位同时抵达——刘一刀的儿子刘海(现在开连锁理发店)和梅若兰的师弟张云生(也是京剧演员)。两人在门口撞上,一个提着老式剃头工具箱,一个背着全套锣鼓家伙,对视三秒,同时大笑。
“我爹说你爹剃头时老讲笑话,害他手抖剃缺一块!” “你师父说我师父唱戏时老改词,害他敲错鼓点!”
两人勾肩搭背进来,仿佛四十三年的时光只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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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水底影院特别放映开始。
这是沈阿婆的主意:婚礼前夜,所有能到的笑林友及后人,一起看一场《小城之春》——1985年二爷爷离开前放的最后一场电影。
池塘排干,临时摆了二十把小椅子(从邻居家借的)。观众席很奇特:前排七个老太太,中间是周老先生、陈砚、李师傅等人,后排是程浩他们三个年轻人加王思然。元宝在水缸里,摆在银幕正前方最佳位置。
放映机是老式的,需要手动换胶片。林墨负责操作,程浩打下手。
灯光暗下,胶片转动声沙沙响起。黑白画面出现,江南小城的婉约故事在池底银幕上重现。
观众们安静地看着。金阿婆小声对赵阿婆说:“那会儿清河坐这儿,老偷偷抓阿绣的手,被书呆用扇子敲。”
陈砚轻声对李师傅说:“我父亲总说,这部电影里有他们那代人的所有心事。”
电影放到一半,男女主角在破园子里重逢那场戏时,意外发生了——胶片突然卡住,画面定格在女主角回眸的瞬间。
“卡带了!”程浩跳起来。
林墨检查机器:“不是机器问题,是胶片本身有损伤。”他小心地取下那卷胶片,对着灯光看,“这一段……好像被修改过。”
画面定格处,胶片边缘有手工粘贴的痕迹。林墨用镊子小心揭开——下面不是原画面,是一张彩色照片的翻拍胶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笑林友十二人,全穿着戏服,在藕园池塘边摆出滑稽姿势:二爷爷反串杨贵妃,沈阿婆扮小生,周老先生画成花脸,金阿婆举着绣花针当剑……照片角落写:“1984年中秋,自拍自演《藕园笑传》,导演:苏清河。注:金元宝(鱼)拒绝参演,故不在画面中。”
全场先是寂静,然后爆发出大笑。笑声在池底回荡,震得银幕都在抖。
“我就说那会儿我脸上画的是孙悟空!”刘海拍大腿,“我爹非说是猪八戒!”
“我那针本来要绣花,清河非让我当剑使!”金阿婆笑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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