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浙省石塘镇礁石海岸
时间: 正月十五后某日,黄昏至夜幕初垂
……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缓缓沉入灰蓝色的海平面之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与绛紫。余晖洒在嶙峋的黑色礁石和翻涌的浪花上,给这荒凉的海岸线镀上了一层短暂而悲壮的暖色,随即,寒意便随着海风重新弥漫开来。
吕奕凡维持着那个面朝大海的凝固姿势,仿佛要与身下的礁石融为一体。大哥吕顾凡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脑中嗡嗡作响,那张泛黄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容、兄弟三人稚嫩的脸庞,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疯狂旋转、闪烁。(内心:妈妈……大哥……小弟……)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几乎本能的亲近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试图冲刷他冰封的情感堤坝。
然而,就在那温暖的记忆即将触及核心的瞬间——
一张覆盖着冰冷面具、只余下一双毫无人类情感眼眸的脸,如同最深的梦魇,猛地撕裂了那温馨的全家福幻象!是幽灵!那双眼睛,充满了嘲讽、残忍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仿佛在无声地警告:靠近他们,你就害死他们。
(内心:不——!)
吕奕凡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瞬间从那股短暂的温情沉溺中惊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自责更深,比孤独更甚。(内心:我不能……不能相认!幽灵还没死,他们会盯上大哥的!他们会像对付师傅一样对付他!)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脑中残存的家庭影像,霍然转身,不敢再看吕顾凡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写满了担忧和期盼的眼睛。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陌生,甚至带着一丝粗暴:
“不!你认错人了!”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沙哑破碎,“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要找的人!”
说完,他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脚步踉跄地就要从吕顾凡身边冲过去,逃离这片即将让他防线彻底崩溃的海滩。
“站住!”
吕顾凡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长兄的威严,穿透了海风的呼啸,清晰地钉在了吕奕凡的耳中。
吕奕凡的脚步,竟真的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那声音里有一种他无法形容的力量,源自血缘,源自童年模糊记忆里那个总会护在他身前的身影。
吕顾凡看着他紧绷而颤抖的背影,心痛如绞,语气却愈发沉稳,一字一句,如同锤子敲打在吕奕凡的心上:“奕凡!你真的要这样吗?真的要亲手推开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家人?真的要让我们吕家,永远支离破碎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因为那个‘幽灵’吗?是因为你觉得雷队的死,全都是你的责任,所以你要一个人扛下所有,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觉得这样就能赎罪吗?!”
“你懂什么!啊——?!”吕奕凡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他挥舞着手臂,状若疯癫地嘶吼:“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大意!如果不是我没能及时发现……师傅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他癫狂的样子让吕顾凡心脏狠狠一抽,那股莫名的心疼瞬间达到了顶点。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猛地大步上前,在吕奕凡试图挥拳或者说更多伤人的话之前,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道,将这个浑身是刺、颤抖不止的二弟,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吕奕凡身体骤然僵住!(内心:他……)随即是更猛烈的挣扎,他试图推开这个怀抱,这温暖让他恐惧,让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放开我!”
然而,吕顾凡的双臂如同铁箍,他这些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干的都是体力活,吃苦远比在警校和警队系统训练的吕奕凡更多,力量沉稳而扎实。吕奕凡此刻心神激荡,竟一时无法挣脱。
“哭吧。”吕顾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别硬撑了,奕凡。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终于彻底撬开了吕奕凡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
一直强撑的壁垒轰然倒塌。他不再挣扎,身体一软,将头埋在大哥算不上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压抑了太久的泪水决堤而出。起初是无声的抽泣,肩膀剧烈耸动,随即变成了嚎啕大哭,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终于回到家的孩子。
……
“呜……大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弟弟……是我把他弄丢了……呜啊啊啊……”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糊了吕顾凡一肩膀,将内心最深处的自责和盘托出。丢失小弟云凡,是他童年至今的另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与师傅的牺牲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
吕顾凡感受着怀中弟弟崩溃的颤抖,眼眶也湿润了。他一只手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抚做噩梦的他们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吕顾凡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不怪你,奕凡。要怪,就怪那些万恶的人贩子,怪那些丧尽天良的罪犯!我们那时候都还小,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怪你呢?”
他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好了,没事了,不是你的错。你看,我们兄弟这不都熬过来了吗?别担心,云凡那边,我也一直在托人打听,多亏了崴哥帮忙,已经有了些眉目,没人能再拆散我们了。”
听到“云凡”和“拆散”,吕奕凡的哭声稍歇,但幽灵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想要推开吕顾凡,脸上是新的恐惧:“不行!大哥你不知道!幽灵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会有危险!”
吕顾凡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挣脱。他直视着吕奕凡惊恐的眼睛,叹息一声,眼神却异常坚定:“那又怎样?嗯?”他反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吕奕凡从未见过的、历经磨难后的豁达与强悍,“别忘了,我们还有彼此,还有羊城警局那么多等着你回去的兄弟!他们没有一个人怪你!他们需要你,警队需要你回去指挥,去带领他们给雷队报仇!你明白吗?”
他看着吕奕凡依旧犹豫的眼神,补充道:“至于我的安全,你更不必担心。有崴哥在。”他朝防风林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太小看他的能量和手段了。”
吕奕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他完全不理解,一个看似富家公子的李子崴,能有什么手段对抗“幽灵”那样穷凶极恶的国际罪犯?
就在这时,李子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从防风林的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身从容,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情感风暴与他无关。
他走到近前,对吕奕凡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语气平和地自我介绍:“你好,奕凡,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李子崴,你大哥的朋友。”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大哥说的没错,你不了解我很正常。那么,听说过——‘黄新雨’这个名字吗?”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这个名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看到吕奕凡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现出极致的震惊,李子崴知道效果达到了。
他继续用那平稳的语调,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黄新雨算是我的妹妹,虽非血亲,但李、黄两家世代交好。想必……你也该听过她父亲的名讳——‘黄德信’?”
黄德信!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吕奕凡脑海中炸响!他作为羊城警局的资深刑警,副队长(只待他归队接任雷震东的正职),怎么可能没听过这个传说中的名字!京城黄家,神相白衣,黄金左手黄德信!那是警界传奇中的传奇,地位超然,身着最高级别的白色警服,其背景和权限深不可测,是连他都无法触及的最高机密存在!
李子崴竟然与黄家有此渊源?!吕奕凡看向李子崴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视和疑惑被巨大的震撼所取代。他终于明白,大哥所说的“能量和手段”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财富和人脉,更是触及国家力量核心的恐怖背景!
李子崴很满意吕奕凡的反应,他对吕顾凡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不再多言,再次优雅地转身,走向远处,将空间彻底留给了这对刚刚相认的兄弟。
“可是……”吕奕凡还想说什么,残留的顾虑让他无法立刻释怀。
“好了好了,”吕顾凡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吕奕凡那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要再可是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相认了,难道你还不想要这个家了吗?嗯?”
他看着吕奕凡的眼睛,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你是不是还在找温城老家的根?找不到了,对不对?”
吕奕凡猛地抬头,眼中再次闪过惊愕:“大哥你……你怎么知道?”
吕顾凡送给他一个“这还用问”的白眼,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宠溺:“走吧,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个小流浪狗似的。”他不再给吕奕凡犹豫的机会,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半强制性地,将这个刚刚找回的、还有些发懵的二弟,从这片承载了他太多痛苦的海滩上拉了起来,带着他,一步步走向堤岸,走向那条回归温暖与责任的道路。
夜幕悄然降临,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但远处城镇的灯火,已然在黑暗中点亮了微光。漫长的分离与煎熬,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划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们不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