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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云层压在屋顶上方,细雨如织,将整个世界浸染成灰蒙蒙的色调。灵堂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雷震东的妻子瘫坐在椅子上,身体因无法承受的悲痛而蜷缩着,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不致碎裂。她双手紧紧攥着丈夫生前常穿的那件旧夹克,指节泛白,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无声地淌过她苍白浮肿的脸颊,滴落在深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更深的水痕。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像样的哭喊,只有喉咙里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
年幼的瑶瑶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她还不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但她能感受到母亲那撕心裂肺的悲伤,以及周围弥漫的沉重空气。她仰着小脸,看着母亲泪流不止,看着墙上父亲那张穿着警服、笑容爽朗的黑白照片,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清脆的童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爸爸……我要爸爸……爸爸去哪里了……”
吕奕凡站在灵堂的角落,身姿依旧挺拔,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金属徽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雕,只有下颌线绷得极紧,微微抽搐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感来对抗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洪流。
(内心:师傅……我来了……我来送您……)
他看着师母和瑶瑶痛哭的模样,每一滴眼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强迫自己站直,不能倒,不能流露出丝毫脆弱,他是师傅的徒弟,是警察,他必须扛住。
葬礼的流程在沉郁的哀乐中进行。当覆盖着国旗的灵柩即将被抬走时,师母终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上前去,被身边的亲友死死拉住。瑶瑶的哭声更加响亮无助。
吕奕凡一步步走上前,抬起手,与另外几位战友一起,稳稳地托住了那沉甸甸的灵柩。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仿佛在执行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能看到他太阳穴旁剧烈跳动的青筋,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水光。
棺木落入墓穴,泥土覆盖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至亲和不多的几位战友。雨丝更密了,打湿了每个人的肩头。
吕奕凡最后一个上前,在墓碑前放下了一盒未开封的、师傅最爱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然后,抬手,敬了一个标准、持久、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军礼。
他没有再看那冰冷的墓碑,毅然转身,大步离开,黑色的警用雨衣在风雨中扬起一角,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
之后的日子,警队里再也见不到吕奕凡的身影。
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桌面上没有留下一张私人照片,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存在过。电话打不通,信息石沉大海,所有常用的联系方式都失去了效用。
李局长站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前,重重地叹了口气,花白的头发似乎更白了几分。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身旁的几位骨干说道:“上面下了通知,由老陈暂时接替震东的工作。奕凡他……给他时间吧。”
宋瑾乔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方法。她调动了权限追踪他的手机信号,搜索了交通系统和住宿记录,甚至动用了一些非官方的数据渠道,结果都是一片空白。吕奕凡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了。
(内心:吕队,你到底在哪里?难道连我们……你也不信任了吗?)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在远离城市喧嚣的某个偏远小镇,一个身影终日坐在简陋的招待所房间里,或是沉默地走在人迹罕至的河堤上。
吕奕凡胡子拉碴,穿着普通的夹克和牛仔裤,眼神空洞地望着流淌的河水。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过往的片段:
第一次见面,雷震东拍着他稚嫩的肩膀,嗓门洪亮:“小子,以后跟着我,胆要大,心要细!”
他第一次执行危险任务负伤,师母守在病床前,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削苹果,嘴里埋怨着:“你们这师徒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瑶瑶小时候,骑在他的脖子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喊着:“奕凡哥哥,再高一点!”
师傅把他堵在办公室里,因为他的冒进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却把食堂留下的最后一份红烧肉推到他面前……
还有最后那条信息:【徒弟,香岛见。师傅给你压阵!】
(内心: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被‘幽灵’牵着鼻子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师傅就不会去香岛,就不会……)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日夜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觉得自己不配再穿上那身警服,不配再面对师母和瑶瑶泪眼婆娑的脸,不配拥有战友们的信任。是他,亲手将待他如父的师傅,推向了死亡的深渊;是他,让一个幸福的家庭失去了顶梁柱。
他沉浸在无边的自责与悲伤的泥沼中,试图用自我放逐来惩罚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赎清这沉重的罪孽。
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命运的齿轮仍在悄然转动。属于吕奕凡的故事,似乎暂时画上了一个沉重而未完的休止符。但吕家的宿命,并未就此终结。在更深沉的暗处,另一段关乎“吕云凡”的波澜,正伴随着未知的风暴,缓缓拉开序幕。
(本章完)
【老二吕奕凡篇章结束,即将开启老三吕云凡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