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吕奕凡租住处;城郊废弃工业区;路边小饭馆;吕奕凡租住处(次日)
时间:雷震东抵达吕奕凡住处后;凌晨至次日中午
……
雷震东尚未从录音和照片带来的巨大震撼中缓过神来,衣袋里的手机便不合时宜地剧烈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得他浑身一颤,手肘差点撞翻桌上的水杯。
(雷震东内心独白: 艹!这时候来电话?!)
他有些狼狈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老婆”二字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随即涌上的是更深层的愧疚与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按下了接听键。
“喂……嗯,还在局里,碰上点棘手的案子,今晚……回不去了,你别等我了,先睡吧。”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尾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嗯,知道了,门窗关好……好,先这样。”
他几乎是仓促地挂断了电话,仿佛多说一秒就会泄露心底的不安。将手机塞回口袋,他重重抹了把脸,看向吕奕凡时,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刑警特有的锐利和沉重。“东西收好,命根子一样护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走,立刻带我去你说的地方!”
吕奕凡没有言语,只是沉默而迅速地将录音笔和手机分别放入贴身的不同口袋,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执行战术动作。他率先走向门口,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寂。
车子碾过凌晨空旷的街道,驶向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荒芜。越是靠近目的地,路灯越是稀疏,黑暗如同浓墨般浸染开来,只有车灯切开前方有限的视野。最终,车辆在废弃工业区的边缘停下,引擎熄火后,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吹过残垣断壁和荒草的呜咽声。
不需要吕奕凡指引,雷震东凭借多年刑侦经验和对徒弟描述的理解,大步流星地走向那片发生过搏斗的空地。惨白的月光下,那片空地除了几处明显被踩踏压倒的荒草、以及地面一些凌乱的痕迹外,空无一物。
哪里还有杀手的尸体?
雷震东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泥土,凑近鼻尖,只有尘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束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甚至连一块较大的碎石、一片可疑的布条都找不到。现场被清理得异常干净,干净得仿佛那场生死较量只是月光下的一个幻觉。
(雷震东内心独白: 处理得这么干净……专业,太他妈专业了!这绝不是普通混混能干出来的!奕凡的判断……是对的!)
他缓缓站起身,环顾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后又迅速恢复“平静”的废墟,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办过无数大案要案,直面过最凶残的罪犯,但此刻这种对手隐匿于无形、力量渗透未知角落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一丝……毛骨悚然。
“回去。”雷震东的声音干涩,带着被夜风侵蚀的沙哑,“这地方,邪性。”
返程的车厢内,压抑得如同密封的罐头。雷震东靠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车子没有开回市局,也没有驶向家的方向,而是拐进了老城区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家招牌油腻、灯光昏黄的通宵小饭馆门口。
“停车!”雷震东哑着嗓子,带着一种发泄式的命令,“整两口,压压惊!老子这心里头……堵得慌!”
小饭馆里充斥着油烟和廉价烟草的味道,只有角落里一个醉醺醺的食客趴在桌上嘟囔。雷震东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卡座,胡乱点了几个凉菜和两瓶高度白酒。吕奕凡沉默地坐在他对面,只要了一杯温开水。
雷震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似乎暂时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寒意。他又连喝了两杯,古铜色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眼神因酒精和沉重的心事而显得浑浊,却又异常锐利。
他盯着桌上那盘油光锃亮的花生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沉默了足足五六分钟。油腻的桌面反射着昏黄的灯光,映出他凝重而困惑的脸。忽然,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奕凡,这儿没外人。你跟师傅撂句实话,凭你的感觉和手头上的东西,你最大可能……怀疑谁?”
吕奕凡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灯光下如同寒星,静静地、毫无避讳地落在雷震东那张因酒精和焦虑而泛红、皱纹都仿佛深刻了几分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水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叩”声。他身体坐得更直,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投向雷震东。顿了顿,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冰冷力量,一字一句道:
“内部的人。职位,不低。”他的目光扫过雷震东震惊的脸,“您,李局,陈支队,王局……都有可能。”
“咳咳咳……!”雷震东正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酒瓶,闻言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脸瞬间憋成了紫红色。他用力拍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瞪着吕奕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雷震东内心独白: 这小子!连他妈的我都怀疑?!)
吕奕凡无视他的剧烈反应,继续用那种分析案情般的冷静语调陈述,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清:“职位若低,不可能如此迅速、干净地处理掉现场,打通关节让片区派出所‘忽略’这片区域,甚至可能间接为杀手提供我的动向。所以,存在内应,是合理推测。”
雷震东捂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看着吕奕凡那副“我在陈述客观事实”的平静模样,一股邪火夹杂着荒诞感直冲脑门,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抓起酒杯又灌了一口,辛辣感刺激着喉咙,让他稍微冷静。他仔细回味着吕奕凡的话,脸色变幻不定。虽然被直接列为怀疑对象让他极度窝火,但理智告诉他,吕奕凡的逻辑链条冰冷而严谨,指向了一个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彻底推翻的可怕可能性。
(雷震东内心独白: 妈的……这小子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这水太深了……)
小饭馆里一时间只剩下角落里那个醉汉模糊的呓语和炒菜锅铲碰撞的远处声响。雷震东烦躁地用力抓了一把头发,最终颓然地靠回卡座背椅,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迷茫:“……先回你那儿。”
两人沉默地结了账,离开这间充满烟火气却无法驱散内心寒意的小饭馆。车子重新驶向吕奕凡的住处。途中,雷震东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眼神迷茫,忽然又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不确定:“奕凡,如果……明天我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李局,会怎么样?”
吕奕凡目视前方,侧脸在路灯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无疑暴露我们已掌握关键证据。结果大概率是证据被‘妥善保管’,最终石沉大海,死无对证。线索彻底中断,大鱼受惊远遁,再难寻觅。而且……”他微微停顿,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李局长也无法完全信任的潜台词,已然清晰。
雷震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打断了吕奕凡的话:“行了……别说了……明天,明天再看吧……”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将头靠在椅背上,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他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粘稠的泥潭,四周迷雾重重,看不见方向,也找不到借力的地方。
……
到了吕奕凡那栋旧楼下,雷震东脚步有些虚浮地下了车。夜风一吹,酒意上涌,让他有些眩晕。他看着同样下车、面色如常的吕奕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徒弟结实的肩膀,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这一下沉重的触碰:“上去吧……好好歇着……今天,难为你了。”
两人沉默地上楼。吕奕凡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雷震东看着他年轻却承载了过多秘密和压力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仅是师徒,更是被迫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共同面对前方未知的惊涛骇浪。
这一夜,注定漫长。雷震东在吕奕凡那硬邦邦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录音里的对话、那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尸体、以及吕奕凡在小饭馆里那句冰冷的怀疑名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而里间的吕奕凡,则平躺在床,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陷入沉睡,只有那双在黑暗中偶尔睁开的眼睛,闪烁着冷静而警惕的光芒。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逐渐由墨黑转为鱼肚白。雷震东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平常上班的钟点。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里间门口,看了一眼床上似乎仍在“熟睡”的吕奕凡,无奈地摇了摇头。(雷震东内心独白: 这小子,这心理素质……也好,停职正好让他避开风口浪尖。)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吕奕凡踢到腰间的薄被轻轻拉上来,仔细盖好,动作带着一种笨拙却真切的关怀。然后他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走到楼下,清晨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他拐进旁边的早餐店,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早餐挂在吕奕凡的门把手上,这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心事重重地朝着市局的方向走去。
……
吕奕凡这一觉睡得极沉,连续的高强度精神对抗和凌晨的剧烈体力消耗,让他的身体进入了深度修复状态。停职的身份让他潜意识里彻底放松了弦,在沙发上睡得天昏地暗,连雷震东何时离开、何时细致地帮他盖好被子、又何时折返送来早餐,都毫无察觉。
直到一阵执拗的、带着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意味的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如同榔头敲击着他沉睡的神经,硬生生将他从混沌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吕奕凡猛地睁开眼,强烈的被打扰的不悦和起床气瞬间席卷了他。他好看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的阴云。(吕奕凡内心独白: 谁?!扰人清梦!)
他烦躁地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睡意和戾气,趿拉着鞋子,大步走到门口,带着些许力道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换下了警服、穿着一身简洁休闲装、更显清丽,却眉宇间带着几分犹疑和探究的宋瑾乔。她手中提着一个印着淡雅花纹的保温饭盒。
两人骤然照面,同时怔住。
吕奕凡眼中的怒火和烦躁在看清来人后,迅速被惊愕取代,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客厅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时针赫然指向了十一点四十分。“……怎么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明显的困惑,“你……这个时间,不用出现场或者写报告?”
宋瑾乔也被他这副截然不同的模样弄得一愣——头发凌乱翘起几撮,身上是宽松的深色睡衣,领口微敞,眼神不似平日那般冰冷锐利,反而因初醒带着点迷蒙的水汽。她下意识地反问:“几点了?你看看都几点了……” 她看着吕奕凡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挂钟,然后脸上露出恍然和一点点……窘迫?
吕奕凡抬手用力揉了揉额角,彻底驱散了睡意,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态度的生硬,尤其是对比昨夜巷道里那些决绝的话语。他侧身让开通道,语气缓和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歉意?“哦,抱歉,睡过头了。那你来……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饭盒上,也包括挂在门上的未打开的早饭袋子。
宋瑾乔举了举饭盒,解释道:“是雷队长让我过来的。他说你……估计不会自己弄吃的,让我给你送点午饭。”她看着吕奕凡此刻与昨夜那个冰冷警告她“离远点”的男人判若两人的平和态度,心中疑窦丛生,警惕性不自觉提高。(宋瑾乔内心独白: 昨天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脸,今天怎么……这么……家常?甚至还道歉?雷队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他没睡醒,人格切换了?)
吕奕凡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彻底让开身子,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匆忙?“哦哦,这样……麻烦你了,请进。”他的反应自然而直接,仿佛昨夜那些伤人的言辞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宋瑾乔更加错愕了,她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目光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视了一下这个简洁到近乎空旷、缺乏生活气息的男性空间,然后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眼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少了那份凌厉压迫感、反倒透出几分罕见……柔和(?)的吕奕凡。
(宋瑾乔内心独白: 这状态太不对劲了!昨天还恨不得我立刻消失,今天居然这么……客气?还主动请我进去?他到底是怎么了?雷队给了他什么指令?还是说……这才是他私下真实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对吕奕凡这个人的认知,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颠簸和重构。这个沉默孤高的男人,身上笼罩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变得更加浓厚和令人费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