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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大排档”内,油烟与旧时光的气味交织。宋瑾乔站在柜台前,她的询问条理清晰,如同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老板言语中的层层包裹。中年老板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回答却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反复强调“记不清”、“人来人往太多”。
“……那位老先生,就是王桂芬的丈夫,他平时都喜欢和什么样的人喝酒?有没有固定的一两个伴儿?”宋瑾乔追问,目光紧紧锁定老板的眼睛。
老板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随即又放下,干笑道:“哎呦,警官,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有几个老工友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直沉默立于宋瑾乔侧后方,仿佛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吕奕凡,瞳孔微微收缩。他捕捉到了老板那一闪而逝的、极其细微的瞳孔紧缩和摸耳垂后指尖那瞬间的僵硬——这是典型的紧张和试图掩饰的下意识动作。
宋瑾乔正要按照既定思路继续深挖“老工友”的细节,吕奕凡却突然上前半步,毫无预兆地介入。他没有看宋瑾乔,目光如同两枚冰冷的探针,直刺老板那双试图躲闪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
“老板,”吕奕凡开口,语速平缓,每个字却像石子投入死水,“你刚才回忆的时候,右手下意识摸了耳垂,瞳孔收缩了0.3秒左右。你在害怕什么?不是怕记不清,是怕记起来,对吧?怕想起某个……让你觉得‘麻烦’的人?”
这话问得太过尖锐,直指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完全跳出了常规询问的逻辑。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被看穿后的惊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老板内心独白: 这…这人怎么知道的?他看见什么了?还是能看透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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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奕凡的问题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用“遗忘”来掩盖的心理防线,留下了短暂却深刻的心理阴影。他确实怕,怕惹上麻烦,怕被牵连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里。
空气凝固了几秒。老板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慌乱地瞟向门口,又迅速收回。他知道,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再装糊涂已经毫无意义,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怀疑。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刻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恍然大悟”:“哦!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经您这么一提醒,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动作夸张,“是…是有那么一个人,不怎么常来,但偶尔会和那位老先生喝几杯…听他们说话…我偶然听到过一嘴…好像,好像都叫他……‘麻哥’?对!就是麻哥!至于真名叫什么,住哪儿,这我可真不清楚了!真不清楚!”
“麻哥”。一个关键的外号,就这样在吕奕凡近乎“暴力破解”式的追问下,浮出了水面。
宋瑾乔站在一旁,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她没想到,自己循规蹈矩、层层推进的询问未能触及的核心,竟被吕奕凡这看似突兀、完全不讲章法的一句话直接撬开。一股混合着惊讶、不甘以及更加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迅速滋生。(宋瑾乔内心独白: 他竟然…通过一个微表情就…?这是什么观察力?而且问题如此刁钻,完全不合常理,却有效!)
她看向吕奕凡的侧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灼热的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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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奕凡仿佛没有察觉到宋瑾乔复杂的目光,他得到“麻哥”这个信息后,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放松,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转向宋瑾乔,语气平淡地吩咐,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这个‘麻哥’的样貌特征,描述给她。” 他朝宋瑾乔微微颔首。
宋瑾乔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正是她擅长的领域——犯罪心理画像与模拟复原。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迅速进入状态,对吕奕凡点头示意:“明白。”
她转向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老板,语气放缓,但带着专业的引导性:“老板,别紧张,仔细回忆一下。那个‘麻哥’,大概多大年纪?身高体型怎么样?脸型?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印象深刻的特征?比如疤痕、痣、或者习惯性动作?”
在宋瑾乔专业而细致的引导下,老板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吕奕凡则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正在店后巷口检查杂物堆的雷震东。
雷震东刚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到吕奕凡过来,沉声问:“怎么样?有发现?”
吕奕凡言简意赅:“问出一个外号,‘麻哥’。宋瑾乔在根据描述画像。”
雷震东浓眉一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点点头。“麻哥……总算有点眉目了。”他语气沉稳,但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还在柜台前专注与老板沟通的宋瑾乔,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雷震东内心独白: 线索是有了…但这丫头,第一次外勤就碰上这种硬骨头,能扛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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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宋瑾乔拿着一个便携式素描本走了回来。她脸上带着专注工作后的淡淡红晕,将本子递到雷震东和吕奕凡面前。
纸上是一个用炭笔勾勒出的男性头像。根据老板的描述,此人约莫三十多岁,瘦长脸,颧骨略高,眼睛不大,单眼皮,眼神被描绘得有些阴鸷,嘴角下撇,带着一股痞气。整体看起来不像善茬,但也并非那种面目狰狞之徒。
“这就是根据老板描述复原的‘麻哥’模拟画像。”宋瑾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目击者描述比较模糊,且带有主观印象,与实际样貌可能存在偏差。”
雷震东盯着画像,眉头微锁:“三十多岁?看着挺油滑。光靠这个和一个外号,大海捞针啊。”他叹了口气,深知排查工作的艰难。
吕奕凡的目光在画像上停留片刻,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扫描一个数据模型。“流动性调查,范围广。只能靠系统比对和人工排查,需要时间。”他陈述着客观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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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联合专案组办公室。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带。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的程度比白天更甚,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泡面和烟草混合的疲惫气息。
各组队员陆续返回汇报情况。对“老地方大排档”周边更广泛区域的摸排、交通监控的反复筛查、王桂芬已故丈夫社会关系的深度挖掘……结果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看似正常,却没有发现与“麻哥”或毒品来源直接相关的突破性线索。压抑的挫败感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目前唯一的、清晰的抓手,就是宋瑾乔绘制的那张“麻哥”模拟画像。
“只能靠它了。”雷震东指着投影幕布上放大的画像,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技术队,连夜进行人脸识别系统比对,重点排查有吸毒、贩毒前科或涉及相关案件的人员数据库。各小组配合,进行人工筛查,留意所有绰号带‘麻’字或有相似外貌特征的人员信息!工作量很大,大家辛苦,务必细致!”
命令下达,庞大的排查机器开始轰鸣运转。有的队员实在撑不住,和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鼾声轻微;有的强打精神,对着电脑屏幕一遍遍核对着海量的信息;年轻干警滕浩和其他几人主动承担了跑腿的活儿,出去给大家买夜宵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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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震东没有回家,他高大的身躯陷在办公室那张旧沙发里,双臂环抱,闭目养神。眉头即使在休息时也未曾完全舒展,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雷震东内心独白: 限期破案…压力如山啊…这“麻哥”,你到底藏在哪个角落?)
而在开放办公区的一角,吕奕凡正站在一名技术队员身后。他没有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聚焦在快速滚动的电脑屏幕上,上面正进行着密集的人脸比对。他偶尔会伸出食指,点一下屏幕上某个略有相似的头像,声音低沉地提示:“这个,侧脸轮廓接近,查一下背景。”“这个,眼神不对,排除。”
他的操作和判断速度极快,仿佛大脑内部自带一套高效的图像识别与逻辑过滤系统,让旁边操作电脑的队员都暗自咋舌。
宋瑾乔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也开着,显示着一些资料页面,但她并没有专注于此。她的目光,更多时候是悄然落在几米外的吕奕凡身上。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快速扫描屏幕、偶尔做出精准指示的样子,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在排挡他那个石破天惊的提问。(宋瑾乔内心独白: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种观察力,那种提问方式…完全不符合犯罪心理学或审讯技巧的任何常规模式…就像…就像他能直接读取数据背后的隐藏代码一样。这个人,太奇怪了,也太…有趣了。)
她冷静的眼眸中,好奇的火苗越烧越旺,如同发现了某个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奇特现象,激起了她作为研究者和警察的双重探究欲。
夜色渐深,办公室内,疲惫与坚持交织,希望与压力并存。那张粗糙的“麻哥”画像,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灯塔,指引着这群疲惫的猎手,在信息的汪洋中,艰难地追寻着那一丝可能通向真相的航迹。而吕奕凡与宋瑾乔之间,那由一次突兀打断和一幅画像所连接起的微妙纽带,也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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