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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一颗无形的石子,涟漪微漾。当宋瑾乔跟在雷震东高大宽厚的身影后步入时,原本低沉的讨论声和纸张翻动声霎时一静。
她站定在雷队身侧,如一株新生的青竹,挺拔而坚韧。合身的警服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常年训练的痕迹,五官清丽中带着不容小觑的锐气。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如高山湖泊,冷静地迎向所有投来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沉静的审视与坦然。
雷震东环视一圈,目光如磐石般稳定,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凝滞:“介绍一位新同事,宋瑾乔,公安大学侦查学硕士,局里安排加强我们专案组力量。擅长犯罪心理画像和电子物证分析。”
“各位前辈好,我是宋瑾乔。”她的声音清越明晰,伴随一个干净利落的敬礼,“初来报到,请多指教,期待与大家并肩作战,早日破案。” 言辞简洁,态度不卑不亢,自信内蕴于沉稳之中。
几声客气的“欢迎”和点头致意在会议室响起。几个年轻男队员,如性格外向的滕浩,目光不由在她英气与清丽并存的面容上多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流露出对优秀同僚自然而然的欣赏与几分好奇。
唯独吕奕凡。
他从铺满照片和报告的文件上抬了下眼,目光与宋瑾乔有过一瞬间短暂的空交。那眼神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扫描到了一个新增的物体。随即,他便重新低下头,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现场照片某个凌乱的痕迹上反复描摹,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逻辑迷宫中。外界的一切,包括这位引人注目的新同事,似乎都只是无关的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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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震东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但面上依旧是那份雷厉风行。他不再耽搁,大手“砰”地一声按在铺满线索图的长桌上,身体前倾,语气瞬间变得急促而充满压迫感:
“都给我打起精神!时间紧迫,禁毒支队那帮人正虎视眈眈,我们必须抢得先机!”他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那个被红圈紧紧标记的“老地方大排档”,“一组!立刻给我摸清王桂芬那死鬼丈夫在那里的所有活动细节!常客、老板、跑堂的,一个都不能漏!我要知道他跟谁推杯换盏,说过什么醉话!”
“二组!协调交警部门,把案发前后三天,清源到羊城,尤其是大排档周边所有能调到的监控,给我像过筛子一样再滤一遍!找出所有行为异常、刻意躲避镜头的车辆和人员!”
“三组!技术支援全力跟上!毒品来源是关键!那些真空袋、黑布,任何细微的物证都可能指向源头!周伟强和王桂芬所有的资金往来、通讯记录,给我往深里挖,找出交叉点!”
他每下达一个指令,语气就更沉一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动作要快!我要的是效率,是结果!绝不能让陈国梁他们抢了头功!”
队员们轰然应诺,迅速收拾起资料和设备,会议室里瞬间充满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桌椅挪动的声响。
雷震东直起身,目光精准地投向依旧坐在原位、仿佛在脑海中重组线索的吕奕凡,以及安静待命、姿态挺拔的宋瑾乔。
“奕凡,瑾乔,”他声音不容置疑,“你们俩,跟我一组。立刻出发,‘老地方大排档’,实地摸排。”
吕奕凡闻言,从深度思考中抽离,抬头看向雷震东,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询问。
雷震东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留下一句:“动作快,车在楼下。”
吕奕凡抿了抿线条刚硬的嘴唇,只能起身跟上。宋瑾乔没有任何迟疑,沉默而步履稳健地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楼下,那辆黑色的SUV已然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雷震东习惯性地去拉副驾驶的门,动作却在中途生生顿住,对下意识走向另一侧后座的吕奕凡说道:“奕凡,你坐后面。”
吕奕凡脚步一滞,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解。
雷震东已经弯腰,准备坐进副驾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并肩站定的吕奕凡和宋瑾乔,特别对着吕奕凡,用一种近乎叮嘱,却又带着命令口吻的语气说道:“对了,奕凡,瑾乔是新人,对现场环境不熟,你多照应着点,务必保护好她。”
这话如同异样的代码闯入吕奕凡高度逻辑化的思维程序,让他明显地愣了一下。古铜色的脸上眉头瞬间紧锁成“川”字,目光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困惑与质疑,直直射向雷震东。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旁边的宋瑾乔,与她那双冷静回望、仿佛能解析一切虚妄的眸子再次碰撞。
“师傅,”吕奕凡的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直白,甚至显得有些突兀,“我习惯独立行动。为什么需要额外分配保护任务给她?”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精准的词汇,但出口的话语更加直接,“她缺乏基础自保能力吗?侦查过程中分散注意力去执行保护职能,会显着降低核心任务效率,拖慢案件推进进度。”
他的疑问纯粹基于效率最大化和风险最小化的逻辑模型,在他那套独特而抽象的思维体系里,这样的安排显得冗余、不合理,是对有限认知资源的无效耗散。
雷震东被他这毫不拐弯抹角的质问顶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微恼,随即被更深的、习惯性的强硬覆盖。他虎着脸,语气加重,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这是命令!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优势互补!你会带好的!”说完,不等吕奕凡再开口,他几乎是带着点赌气意味,“砰”地一声关上了副驾驶的门,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雷震东内心独白:奕凡啊,别怨师傅,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年轻女高材生打交道,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起小芳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心里那道疤,碰不得。你年轻,脑子活络,路子野,带带新人正合适。反正你总能捣鼓出些意想不到的名堂……)
……
车外,吕奕凡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里的运算单元仿佛因输入了矛盾指令而高速运转却得不出合理解,各种抽象、非常规的可能性开始滋生——是某种新型的团队协作测试?是师傅察觉到了隐藏的、针对新成员的特定威胁?亦或是这是一个更大布局中他尚未看懂的环节?他的思维习惯性地偏离常规社会行为逻辑的轨道,越想越偏,完全无法解析这简单安排背后的“正常”意图。
而宋瑾乔,同样心思微动。她对雷震东如此直接甚至略显粗率地将自己“托付”出去感到一丝意外,但姣好的面容上依旧平静无波。她事先做过详尽的背景调查,了解雷震东因昔日爱徒牺牲而留下的深刻心结,能理解他此刻的回避与托付。但她看不透吕奕凡。档案记载此人能力卓绝,破案手法天马行空,效率惊人,但行为模式怪异,难以常理揣度。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那双仿佛同时聚焦于现实与抽象维度的眼睛,她冷静的眼眸深处,升起一丝纯粹技术层面的探究兴趣。
她沉默地拉开后座车门,动作流畅而稳定地坐了进去,脊背挺直,双手自然交叠置于膝上,目光平视前方,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
吕奕凡在原地又停滞了两秒,才带着满脑子的逻辑冲突和一丝因计划被打乱而产生的微弱烦躁,拉开车门。他看了一眼后座,宋瑾乔坐在左侧窗边。他略一迟疑,选择了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尽可能拉开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
雷震东透过后视镜,清晰地看到后座上那有趣的一幕:宋瑾乔居左,姿态端正,面色平静;吕奕凡居右,身体微微侧向窗外,眉头仍未舒展,周身散发着“逻辑未通”和“效率受损”的低气压。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这情景让他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头疼,车厢内的氛围算不上融洽,甚至有些沉闷,三人情绪各异。
他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案子。他不再多想,专注地操控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市局大院,汇入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朝着目的地——“老地方大排档”驶去。
……
十几分钟后,“老地方大排档”
车子在一条弥漫着烟火气的旧街边停稳。“老地方大排档”的招牌被经年累月的油垢浸染得字迹模糊。正值午后客稀时段,店里只有几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在收拾残局,空气中交织着浓烈的油烟味、食物残留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雷震东率先下车,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立刻开始扫视排挡的每一个角落——油腻反光的地砖、堆叠歪斜的塑料桌椅、半开放式厨房里凌乱的灶具、以及店后那条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狭窄巷道。他经验老辣,深知关键线索往往蛰伏在最肮脏、最混乱的细节之中。
“瑾乔,”雷震东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压低了却清晰可闻,“你去跟老板谈谈,重点是王桂芬丈夫生前在这里的社交圈,常和哪些人碰头,最近有没有出现可疑的生面孔,或者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他刻意让她打头阵进行询问,既有锻炼考察之意,也想看看她的临场能力。
“明白,雷队。”宋瑾乔应声,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初次外勤执行询问任务时心底泛起的那一丝不可避免的紧张。她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警服的下摆,迈着尽量稳健的步伐,走向那个正在柜台后扒拉着计算器、面相透着市侩精明的中年老板。
吕奕凡默不作声地跟在宋瑾乔侧后方约一米五的位置。这是雷队的命令——“协助”,虽然他内心判定此为非必要程序。他的目光同样在快速扫描环境,但关注的焦点更多在于空间结构、视线盲区、潜在的观察点、藏匿点或紧急撤离路径上,大脑中飞速构建着属于他自己的立体空间与行为推演模型。
宋瑾乔走到柜台前,出示了证件,声音清晰,带着刻意控制的平稳:“老板,你好,市公安局的。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关于以前常来的一位客人……”她开始按照预想的逻辑框架进行询问,问题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起初,她的语速微微偏快,交叠在身前的指尖不易察觉地绷紧,但她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通过一个短暂的停顿调整了呼吸,语气很快变得更为自然、沉着。她仔细聆听着老板带着浓重口音、时而絮叨、时而夹杂着抱怨的回答,敏锐地捕捉关键信息,并不失时机地追问细节,眼神专注,试图从对方游移的眼神、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语速起伏中,分辨出任何一丝不协调或隐瞒。
(宋瑾乔内心独白:镇定,控制呼吸节奏。就像犯罪心理模拟课程一样。注意他的回避点,语气顿挫……)
吕奕凡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墙壁上那张泛黄、油渍斑斑的旧菜单,实则如同高精度传感器,将宋瑾乔的整个询问过程,包括她的语气、措辞、节奏以及老板的每一个反应,都纳入了信息收集范围。他客观地记录下她初始的细微紧张和其后的快速调整与稳定发挥,思维中冷静地更新了一条人物数据:[观察对象:宋瑾乔。基础询问技能掌握度:高。心理应激调节速度:合格。现场适应能力:符合预期。]
(吕奕凡内心独白:嗯,表现处于基准线以上。但这是专业人员的标配能力,达成是理所应当。若公安大的训练产出连此基础水平都无法保障,才属于异常数据。)
……
他对此结果毫不在意,就如同不会对一台按预设程序正常运行的设备产生多余情绪。他的注意力主体早已回归到排挡本身这个“场”中,思考着那个已故男人在此地可能留下的、超越常规询问所能触及的、更隐晦的行为模式或物理痕迹。对他而言,宋瑾乔的合格表现只是环境参数中一个确认无误的节点,远不及案件中那些交织的、待解的抽象谜题来得重要。
雷震东则在远处假装检查杂乱的电线箱和破损的墙角的,余光始终锁定着询问区域。看到宋瑾乔迅速克服初时的紧张,询问过程条理清晰,沉稳有力,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而吕奕凡那副“例行公事”、心思显然更多地沉浸在环境解构而非“保护”任务上的状态,也让他既感无奈,又觉得这完全符合其一贯的风格。
调查,就在这微妙而各怀心思的三角关系中,悄然铺开。阳光透过油腻的窗户,在弥漫着烟火气的空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照见三位警察迥异的侧脸,与他们共同追寻的、隐藏于市井深处的真相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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