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鹅北方的风 第21章 山城幻境与安身之诺

时间：2024年12月下旬，午后至傍晚

数小时的车程在沉默与压抑的期待中流逝。当车辆穿越最后一道漫长的穿山隧道，视野豁然开朗，山城以其极具魔幻现实主义的立体姿态，猛然撞入眼帘。

午后三时的冬阳带着清冽的质感，斜照在这座以山为骨、以雾为衣的都市之上。视线所及，摩天大楼并非拔地而起，而是依着陡峭的山势，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攀附而上，宛如一座巨型的未来主义迷宫。车辆在无数盘旋的高架桥与深邃的隧道中不断起伏穿梭，时而仿佛行于云端，俯瞰两江交汇；时而又沉入谷底，被两侧峭壁般的玻璃幕墙折射的金光笼罩。最让吕顾凡感到认知颠覆的是，导航显示已抵达目的地，车子却稳稳停在了一栋看似几十层高楼的“顶层”——推开车门，眼前竟是车水马龙的平坦大道和另一片沿山坡蔓延的建筑群。“停驻于空中，行走于平地”的强烈视觉错位，让他对这座城市的设计者生出几分敬畏。

“看傻了吧，兄弟？”李子崴看着吕顾凡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愕，笑着拍他肩膀，“山城就这德行，导航来了都得犯迷糊！”

吕顾凡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可思议。”他下意识握紧婉儿的手。婉儿也睁大了眼，既好奇又怯生生地望着这倒悬的世界。

车子最终驶入半山腰一处绿树环抱的静谧别墅区。与川城李家老宅的厚重威严不同，这里的别墅更具现代极简风格，设计大胆，巧妙利用山体落差，隐于林间，私密性极佳。一栋灰白色调、线条利落的别墅前，车子平稳停下。别墅拥有极佳的俯瞰视野，可望见部分城景和远山。

“到了，就这儿。”李子崴率先下车。

吕顾凡牵着婉儿走下车，抬头望着这栋比他想象中更宏伟、充满设计感的建筑，脚步迟疑了。这房子与他工棚般的出租屋、甚至川城李家老宅都截然不同，散发着冷峻、奢华且陌生的气息。

“崴哥，这…这太大了。”吕顾凡喉头发紧，捻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我跟婉儿住不了…这得花多少钱？我还是去附近租…”

“打住！”李子崴直接打断，双手叉腰，“又来了是吧？跟我算钱？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你住是帮我看房子，沾点人气儿，明白不？”他走到吕顾凡面前，语气放缓却字字清晰：“兄弟，你想想。外面租房，租金多少？押一付三？看房东脸色？邻居不好怎么办？水管破了、电路坏了、婉儿生病了，哪样不是钱？哪样不让你分心？你身上那点钱是找弟弟的救命钱，经得起折腾？你还找不找弟弟了？”

这一连串现实问题问得吕顾凡哑口无言。他低头看了看眼中全然依赖的婉儿，心头一痛。

李子崴趁热打铁，揽住他肩膀，异常诚恳：“顾凡，咱们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搞客套！让你住这儿不是施舍，是给你一个安稳的‘据点’！一个能踏实睡觉、不为明天住处发愁的‘大本营’！让你能心无旁骛、更有力气去找奕凡和云凡！这才是头等大事！你安心住下，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也是对你爹妈在天之灵、对你自己负责！”

这番话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击溃了吕顾凡最后的心理防线。他鼻尖一酸，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声音沙哑：“崴哥…谢谢！这情，我记一辈子！”他不再推辞，深知言语苍白，唯刻在心里以行动报答。

婉儿悄悄松开吕顾凡衣角，小步挪到李子崴身边，拉拉他裤腿，仰起小脸细声说：“谢谢…崴哥。”

李子崴一愣，蹲下身平视她，绽开灿烂笑容，揉揉她头发：“哎！婉儿真乖！不用谢！以后这儿就是你家！”

进入别墅，挑高近六米的客厅，整面墙的巨幅落地窗，意大利现代家具，低调奢华。吕顾凡手足无措，感觉旧运动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上都是亵渎。

李子崴看出他僵硬，笑了笑指楼梯：“带你们挑房间。二楼三楼空房随便选。”

然而参观完所有宽敞明亮带阳台的主次卧后，吕顾凡竟选择了二楼尽头最小、最靠里的一间客房。这房间陈设简单，窗外是山岩和茂密竹林，显得僻静昏暗，但空间紧凑让他有安全感和包裹感，也似乎…不那么“僭越”。

“兄弟，你…确定住这间？”李子崴指主卧，“那边视野多开阔。”

吕顾凡固执摇头：“就这间挺好，清静。太大了…空荡荡的，我睡不踏实。”他早已习惯狭小、边缘的空间，宽敞明亮反而让他暴露般不安。

李子崴看着他眼中根深蒂固的谨慎和自我保护式的自尊，心中了然，不再勉强，无奈摇头笑笑，重拍他臂膀：“行，你高兴就好。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说或叫物业管家。”

安顿好行李，李子崴神色认真起来：“顾凡，有正事商量。你不能再送外卖了。”

吕顾凡一怔想开口，李子崴抬手制止：“先听我说完。绝非看不起送外卖，那活凭力气吃饭，不丢人！但它太耗时间透支体力，收入却不稳。最关键对你长远发展没任何积累帮助！你才二十出头，难道打算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熬垮身体？你还要找弟弟照顾婉儿，需要一个安身立命、有前景、能给你们稳定未来的根基！”

他目光灼灼：“所以我帮你考虑了三个方向的工作。都不是卖力气的小工，算入门学习和过渡机会。时间上相对自由，方便你继续找弟弟。这也是我爷爷的意思，他觉得你是块料子，该有更好起点。”

吕顾凡沉默内心挣扎。他何尝不知送外卖是青春饭？但他缺乏技能学历，除了压榨体力不知还能做什么。李子崴的安排无疑是他迷茫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李子崴缓缓说出三个选择：

蜀建集团山城分公司 - 项目监理助理： “跟着老师傅学看图纸、跑工地、盯施工流程、检查质量安全。建筑行业辛苦，但能学到真本事，接触面广，对管理协调能力锻炼大。干好了，将来做个项目经理，或者自己接点小活都有可能。扎实，越老越吃香。”

高端连锁餐饮品牌（李家参股） - 储备干部： “从基层做起，但会重点培养。学运营、学管理、学和人打交道。餐饮业熬人，但能全面锻炼能力，干得好晋升不算慢，未来做到店长甚至区域经理，生活能稳定很多。环境也比风吹日晒强，能更好照顾婉儿。”

朋友开的汽车维修保养中心 - 学徒工： “学门实实在在的手艺。汽车后市场永远缺好技师。辛苦脏累，但技术学到手是自己的铁饭碗，收入不低，将来攒点钱自己开个快修快保店也不是梦。一技傍身，走哪儿都不怕。”

李子崴走到他面前诚恳道：“这三条路，你认真考虑。都不是要你立马干出多大成绩，是给你学习过渡、融入社会的平台。选一个自己内心相对不排斥甚至有点兴趣的方向，踏踏实实学点东西。找弟弟是天大的事，但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让你和婉儿过上安稳日子同样重要！只有自己站稳了，才有更大能力底气去找他们，不是吗？”

吕顾凡抬头看着李子崴眼中毫无伪饰的真诚期待，又看看安静摆弄旧玩偶的婉儿，心中涌起巨大暖流和一股前所未有想抓住什么的力量。他意识到这确实是改变命运轨迹的关键抉择。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目光变得坚定重重点头：“崴哥，我听你的。我想…去试试那个项目监理助理的工作。”他潜意识觉得与“建筑”、“工地”相关的工作，或许能接触到更底层、流动性更大的人群，对于打听消息可能有所帮助。

“好！”李子崴露出欣慰笑容用力一拍手，“我就猜你会选这个！放心，都安排妥了，明天我让老付送你去报到。前期主要跟着学，不会给你太大压力。”

又事无巨细交代了物业管家联系方式周边生活设施等细节后，李子崴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联系。你微信号是？”

吕顾凡报出了那个他用了很久，带着自嘲与苦涩的微信号：“凡·失”。李子崴搜索添加，看到这个名字，动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吕顾凡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加上微信后，李子崴又将一串钥匙递给吕顾凡：“这是大门和房门的钥匙，收好。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物业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就是‘临时管家’。你看看，要是觉得太空，或者想补贴点开销，楼上楼下空着的房间也可以租出去，收的租金你自己留着，就当帮我看房子的辛苦费了。当然，你要是不想外人打扰，就你们兄妹俩安心住着，都随你。”

吕顾凡握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感觉接过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摇摇头：“崴哥，不用租出去，这样就很好。谢谢您想得这么周到。”

关于婉儿上学的事，李子崴接着说：“婉儿上学的事我也联系好了，是区里的实验小学，教学质量不错，校风也正。下周一就能去报到。学费杂费这些你都别操心，我来处理。孩子不能耽误学业。”

一直安静听着的婉儿听到要上学，小脸瞬间白了，猛地抓住吕顾凡的手，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抗拒，小声哀求：“哥哥…我不去…我怕…”

吕顾凡连忙蹲下安抚她。李子崴也蹲下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婉儿，别怕。学校里有好多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可以一起玩，一起学知识。老师也会很好的。你看，你哥哥这么厉害，你也要勇敢一点，对不对？学好本领，将来才能帮你哥哥一起找其他的哥哥们啊。”

吕顾凡也柔声说：“婉儿，崴哥说得对。哥哥希望你也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交朋友。哥哥会每天接送你，绝不会丢下你。试试看好吗？如果真的很不开心，我们再想办法。”

在两人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鼓励下，婉儿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一些，她看了看吕顾凡，又看了看李子崴，最终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细声说：“…我听哥哥的。”

“好孩子！”李子崴笑着赞许。

看看时间，李子崴站起身：“行了，这边事都差不多了。川城那边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老爷子也催我回去接班。我就先走了。顾凡，记住我的话，踏实干，别急，有事随时微信电话联系！”他又对婉儿挥挥手：“婉儿再见，听哥哥话！”

“崴哥再见。”婉儿小声说。

吕顾凡和婉儿送他到门口，老付已将车开来。李子崴潇洒地挥挥手，钻进了车里，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送走李子崴，偌大崭新奢华的别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夕阳最后一道余晖透过巨幅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光影，温暖却反衬出空间的空旷与陌生清冷。

吕顾凡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环顾四周，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眩晕感。他从挣扎生存边缘的外卖员突然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奢华居所和有前景的工作机会，这一切都源于李子崴厚重得让他内心惶恐的恩情。

他深吸一口带着新房气息的空气，牵起婉儿微凉的小手坚定走向他们选定的那个小而安静的客房。

“婉儿，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临时的家了。”他的声音在空旷房子里产生轻微回响显得有些孤单，但却透着一股试图在此扎根的前所未有的决心。

婉儿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力点头。

夜幕彻底降临，山城璀璨灯火在窗外下方山谷中铺陈开来流光溢彩。吕顾凡在现代化设备齐全却让他无从下手的厨房里略显笨拙地煮着简单面条，动作小心翼翼怕碰坏精致厨具。婉儿则安静坐在小房间床边小心翼翼将自己寥寥无几的几件小衣物叠放进空荡荡衣柜里动作轻柔专注。

新的城市，新的起点，新的挑战。对于吕顾凡而言，一段真正意义上告别纯粹体力劳动、迈向技能学习和稳定生活的旅程，伴随着寻找弟弟的永恒使命，就在这座魔幻现实的山城里悄然拉开了序幕。未来的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他有了一个坚固的“据点”和一个值得全力拼搏的方向。

他掏出那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和那部为送餐买的廉价智能手机，并排放在桌上。旧的存着过去的记忆和坚持，新的连着未来的可能和希望。他又看了看婉儿手腕上那只他省吃俭用买的电子手表，确保定位功能正常。

一切安排，都只为那一个目标。明天，他将以新的身份，走向新的岗位，而寻找，永不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