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年12月下旬,清晨,川城李家别墅
书房内氤氲的茶香和那段跨越时空、基于血火情谊的对话所带来的震撼与温暖,并未能完全驱散吕顾凡心底深植的焦灼与不安。那一夜,他躺在李家客房柔软却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庭院里精心修剪的竹影在月光下摇曳,投在墙上的影子如同他心中纷乱的思绪。李家煜老爷子那句“老战友的后人”带来的亲切感是真实的,但他深知,这份突如其来的渊源,并不能直接帮他找到失散的弟弟。那份沉重的使命,依旧牢牢压在他自己的肩上。李家的显赫与温暖,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短暂停靠的、华丽却并不属于他的港湾。他闭上眼,脑海里交替浮现的是弟弟们幼时的笑脸、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以及沙城街头茫茫的人海。必须继续前进——这个念头像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的心脏。
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别墅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吕顾凡便悄无声息地起床了。他动作极轻地收拾好那个简单的行囊,叫醒了睡眼惺忪的婉儿,帮她穿好衣服。
“哥哥,我们要走了吗?”婉儿揉着眼睛,小声问道,语气里有一丝不舍。这几天,她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美味,睡在了温暖柔软的床上,虽然依旧怯生,但孩子的本能能感受到这里的安稳。
“嗯,”吕顾凡压低声音,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李子崴和李老爷子。他感激他们的盛情,但更怕面对那种正式的、充满挽留的告别场面。他觉得自己承受不起更多的情谊和馈赠,那会让他本就沉重的背负感更加窒息。他只想静静地离开,如同他默默的到来。
他牵着婉儿的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走向那扇厚重的别墅大门。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嘀——”
一声轻微的电控锁开启声响起,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晨光中,李家煜老爷子穿着一身练功服,精神矍铄地站在门口,显然刚晨练归来。他面色红润,呼吸平稳,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看到提着行李、一副要离开模样的吕顾凡和婉儿时,闪过一丝了然和些许不赞同。
“顾凡小子,”老爷子的声音沉稳,带着晨露般的清冷,“这一大清早的,提着行李,是打算不告而别?是我李家招待不周,还是我老头子哪里怠慢了你?”
吕顾凡的心猛地一跳,瞬间僵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和慌乱。他连忙放下行李,微微躬身:“李爷爷!您……您起这么早……不是的,绝对没有!您和李家待我恩重如山,是我……是我自己心里着急,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了。我想着……早点出发去山城……”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惭愧。
李家煜的目光在他写满疲惫与执拗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身边有些害怕、紧紧抓着他手的婉儿,心中了然。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胡闹!着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连顿早饭都不吃就要走?像什么话!我李家没有让客人空腹上路的规矩!再说,孩子这么小,经得起你这般折腾吗?”
他侧身让开门口,语气不容拒绝:“回去!先把早饭吃了。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吃完再说其他事。”
就在这时,李子崴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楼上跑了下来,显然是被楼下的动静惊醒了。他看到门口的阵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把搂住吕顾凡的肩膀,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道:“好你个吕顾凡!太不够意思了!想偷偷溜走?是不是兄弟了?把我当外人是吧?我爸说得对,必须吃了早饭再走!不然我跟你急!”
吕顾凡看着眼前神情关切的老爷子和一脸“义愤”的李子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但那份去寻找弟弟的急切如同火烧般煎熬着他。他苦笑一下,声音干涩:“崴哥,李爷爷,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李子崴打断他,用力把他往餐厅方向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婉儿,走,跟崴哥去吃好吃的蛋羹!”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弯腰抱起还有些懵懂的婉儿,率先走向餐厅。
吕顾凡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李家煜。
李家煜深邃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所有的挣扎。他缓缓开口,语气深沉:“孩子,你的心思,我明白。寻找亲人,是顶天立地的正事,是男儿担当。我老头子敬佩你这份执着。但正因为前路艰难,才更要保重自己。磨刀不误砍柴工,把身体照顾好,才能走得更远,找得更久。今天,就当是给我这个老战友的后辈、也是给你的兄弟子崴一个面子,安安心心吃顿早饭,休整一天。明天,我绝不拦你,还会让子崴亲自安排车,送你们去山城。如何?”
这番话,既有长辈的关怀,又有对军人后代的期许,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合理安排,彻底打消了吕顾凡立刻离开的念头。他望着老爷子真诚而威严的目光,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李爷爷。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嘛!”李子崴在餐厅那头喊道,“快过来!就等你了!”
这顿早餐,依旧丰盛,但吕顾凡吃得心事重重。美味的食物在他口中似乎也失去了味道。他机械地吃着,大部分注意力依旧在照顾婉儿身上。
饭后,李子崴拉着吕顾凡在巨大的庭院里散步,忍不住好奇地追问:“兄弟,昨晚我爷爷到底跟你聊什么了?我看他今天早上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比以前更……怎么说呢,更亲切了?还说什么‘老战友’?怎么回事啊?快跟我说说!”
吕顾凡想起爷爷的往事,心中那份历史的厚重感再次浮现。但他觉得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不宜由自己过多宣扬,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些许神秘的淡淡笑意:“没什么,就是……聊了些老一辈的往事。爷爷人很好。”
“嘿!还跟我卖起关子了!”李子崴故意板起脸,捶了他肩膀一下,“行啊吕顾凡,有秘密了!不够兄弟!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笑着去挠吕顾凡的痒痒。
吕顾凡下意识地躲闪,两个年轻人在洒满晨光的庭院里像孩子般追逐打闹了几下。这一刻,吕顾凡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些许明朗。但很快,那笑容又收敛起来,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虑和急切重新浮现。
这一整天,对吕顾凡来说,是一种温柔的煎熬。他享受着李家的周到款待,内心却度日如年。他坐在宽敞舒适的客厅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叫做山城的城市。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两张磨损的寻人启事,弟弟们的笑脸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
李子崴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不再强拉着他玩乐,只是默默地陪着他,偶尔给他递杯水,或者逗逗婉儿。他理解吕顾凡的心情,那份沉重的牵挂,不是任何享受能够冲淡的。
傍晚,李家煜将李子崴叫到书房,郑重嘱咐:“子崴,明天你亲自送顾凡去山城。那边分公司的事情,你也正好去处理一下。一路上,务必照顾好他们兄妹。顾凡这孩子,性子韧,命苦,但骨子里是好的,是重情重义的真汉子。你和他做兄弟,我很放心。能帮的地方,多帮帮他,但要注意方式,别伤了他的自尊。这份情谊,你要珍惜。”
李子崴认真点头:“爷爷,您放心,我明白。顾凡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李家煜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对孙子的期许和对吕顾凡的怜惜。
翌日清晨,告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黑色的七座商务车已经停在别墅门前。老付熟练地将吕顾凡简单的行李和那个装着猫的航空箱放好。
李家煜亲自送到门口,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吕顾凡的肩膀,目光深沉:“孩子,路上保重。记住,李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遇到难处,记得开口。”
吕顾凡心中暖流涌动,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鞠了一躬:“李爷爷,保重!谢谢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最朴实的感谢里。
他又看向婉儿:“婉儿,跟李爷爷说再见。”
婉儿怯生生地看了看李家煜,小声说:“爷爷再见。”
“哎,好孩子,再见。”李家煜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李子崴拉开车门:“兄弟,上车!咱们出发!”
吕顾凡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晨曦中静谧而恢宏的宅邸,然后抱着婉儿,毅然钻进了车厢。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车子缓缓驶出别墅区,汇入川城清晨的车流,朝着高速路口的方向驶去。
车内,吕顾凡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川城的短暂停留像一场梦,而梦醒之后,是更加清晰和迫切的目标——山城。
李子崴坐在他旁边,看着好友紧抿的嘴唇和望向远方的侧脸,收起了平日的跳脱,语气认真地说:“兄弟,山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也跟几个朋友打了招呼,他们会留意相关的信息。到了之后,你先安顿下来,别急着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咱们从长计议,方法总比困难多。”
吕顾凡转回头,看向李子崴,眼中充满了感激:“崴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又说这话!”李子崴故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再说我可真生气了!咱们是兄弟,不说两家话!”
吕顾凡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有些情谊,记在心里就好。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速度提了起来。远方的山峦在晨曦中展现出朦胧的轮廓。
山城,就在前方。
吕顾凡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寻人启事。他的目光穿过车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以山为骨、以雾为衣的城市,在那里,或许就隐藏着他苦苦追寻了十余年的、关于弟弟的一丝微弱曙光。
新的征途,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