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83章 山崩荆棘

阿尔德里克·斯通的右臂如战锤般挥落。

那道简练而决绝的手势，是点燃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

命令通过预先约定的、近乎无声的方式瞬间传递——东侧高地上，一名紧盯着阿尔德里克的传令兵猛地将手中两面小旗交叉挥动。几乎在同一刹那，西侧对应位置的精灵斥候手腕急振，系着的藤环剧烈一颤。

“动手！”低沉嘶哑的吼声并非来自阿尔德里克，而是从他身后不远处，一名熔炉大厅矮人爆破工程师的口中迸出。那矮人猛地压下手中一个精铁锻造的、带有复杂符文凹槽的起爆杆。

“轰——！！！”

首先炸响的不是火药，而是岩石崩裂的沉闷咆哮。峡谷北端入口两侧，数处早已被奥里克·苔原指挥地穴巨蛛“织网者”巧妙松动内部结构、又被矮人精确计算过承重节点的岩壁，在埋设于关键裂隙中的矮人震荡符文被激活的瞬间，向内轰然坍塌！

巨大的石块混杂着泥土和碎岩，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狠狠砸入刚刚走过尾部队伍的干涸河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狭窄的峡谷中反复冲撞，地面剧烈震颤，扬起的尘土瞬间形成高达十几米的黄褐色烟墙，彻底封死了敌军来时的退路。几个走在最后、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的倒霉佣兵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叫，便被数以吨计的岩石无情吞没。

崩塌的巨响尚未平息，峡谷中段，异变再起。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变异兽和散兵脚下，看似寻常的砂石地面骤然翻涌！不是泥土，而是无数褐绿色、带着尖锐木刺的活化荆棘，它们如同从沉睡中惊醒的蟒蛇，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破土而出，疯狂扭动着粗壮的藤蔓身躯，朝着最近的活物缠绕而去。

“荆棘缠绕！”雷恩·鹰眼在西侧高地的隐蔽处，双眼紧盯着下方，口中低声吐出这个他练习了无数遍的德鲁伊法术真言。他左手虚按地面，将最后引导的自然能量彻底注入前几日与精灵德鲁伊们共同埋下的法术种子。施展这个战术级法术带来的精神负荷让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德鲁伊法术实战，效果远超预期。

粗大的荆棘藤蔓瞬间缠住了数十头冲在最前面的变异野兽的四肢，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它们畸变的皮肉，引得它们发出痛苦而狂怒的嘶吼，疯狂挣扎却越缠越紧。不少人类佣兵也被突然窜出的荆棘绊倒、缠住脚踝或腰部，惊恐的咒骂和惨叫立刻取代了之前的抱怨。

几乎在荆棘发难的同时，死亡之雨从两侧高地的阴影中倾盆而下。

“放！”阿尔德里克的声音如同撞响的战鼓，终于第一次在这杀戮场中响起。

“嗖嗖嗖——！”

西侧高地，涌泉林精灵弓箭手们松开了弓弦。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精灵特有的优雅与致命精准。破甲箭簇撕裂空气，发出短促尖啸，画出一道道冰冷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向下方因荆棘缠绕和落石封路而陷入混乱、聚集在一起的敌军中段——那里是头目和疑似重要单元所在。

东侧高地，荒石镇的人类弩手和圣山兽人投矛手也同时发动。重型弩箭的力道更加蛮横，发出沉闷的破风声，而兽人战士投出的短矛则带着呼啸，势大力沉。他们的目标覆盖更广，从被荆棘困住的兽群到试图组织抵抗的人类佣兵集群，进行无差别的饱和打击。

箭矢、弩箭、标枪如同钢铁的冰雹，密密麻麻地砸入狭窄的谷底。刹那间，血肉横飞的景象在弥漫的尘土和荆棘丛中绽放。缺乏有效护甲的佣兵如同麦秆般被收割，皮糙肉厚的变异兽也被重点照顾，哀嚎声、濒死呻吟、武器格挡的脆响、箭矢入肉的闷响……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但这仅仅是开始。

在峡谷中段一处位置较高的隐蔽平台上，布兰恩·火砧矮壮的身影蹲在一台经过大幅改装的、带有复杂传动结构和符文板的重型弩炮旁。他脸上没有兴奋或恐惧，只有全神贯注的工程师式的冷静。他粗短的手指快速在弩炮侧面的几个铜质拉杆和刻有符文的晶石板上来回操作。

这台弩炮，以及分散在其他几个制高点的另外两台同类装置，正是他“协同谐振器”理论的原型应用。弩炮本身经过加固和校准，射击更加平稳精准，而关键在于炮身中部加装的那个拳头大小、内嵌复合魔纹的金属圆筒——“协同谐振器”原型。它此刻正微微发亮，内部魔纹随着布兰恩的调节而改变着光辉流转的节奏。

“目标，左前，兽群聚集点，荆棘干扰区后方三十步，疑似指挥节点。”布兰恩对着身边一名负责观测的人类学徒快速说道，语速快而清晰，“谐振频率设定为‘破甲三型’，能量输出百分之七十，准备同步其他两号机。”

学徒紧张地对着一个简易测距仪观测，同时通过一组挂在旁边、连接着细金属线的铜铃，向另外两个弩炮位发送简单的敲击信号。

布兰恩眯起眼睛，最后检查了一遍谐振器的读数，然后猛地拉下激发杆。

“嗡——嘣！”

这台弩炮射出的重型弩箭，声音与其他弩箭截然不同。它在离弦的瞬间，箭杆上依附的魔纹便亮起暗红色的微光，箭矢破空声带着一种低沉的、令人牙酸的震颤音。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峡谷另外两个方向，也传来了类似但略有差异的震颤弩矢声。

三支弩箭并非射向同一个点，而是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区域，落点正是那个被怀疑有敌军小头目在试图集结人手的位置。

就在三支弩箭即将分别命中各自目标的刹那，箭杆上的魔纹光辉骤然大亮，彼此之间仿佛产生了无形的共鸣。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细微波纹。

“轰！”

三声几乎合为一体的爆鸣在目标区域炸开！但爆炸的并非火药，而是被“协同谐振器”强行诱发、彼此叠加放大的震荡波与穿刺魔力。效果远超普通弩箭之和：范围内五六个试图举盾的佣兵连人带盾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掀飞，骨断筋折；地面被炸出一个浅坑，烟尘混合着血雾升腾；更重要的是，那股叠加的震荡似乎干扰了范围内脆弱的能量平衡，两个正在试图吟唱某种黑暗防护法术的、衣着略异的敌军法师惨叫着捂住脑袋，法术反噬的光芒在他们身上乱窜。

“校准完成，效果符合预期百分之八十五。”布兰恩迅速记录下数据，手指已经移向下一组控制符文，“下一个目标，右前，那辆被护住的马车。谐振频率‘穿透二型’，能量百分之九十。”

精准而高效的远程火力覆盖，开始有目的地清除敌军中可能存在的指挥节点和特殊单位。

阿尔德里克站立在东侧高地前沿，他的身影在渐渐散去的晨雾和升腾的战火烟尘中如同礁石。他不再需要频繁地通过传令兵，因为整个伏击的节奏已经按照无数次推演和演练的剧本展开。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战场，评估着每一处攻击的效果，判断是否需要调整重点。

就在他注意到敌军中段偏后，有一小股佣兵在某个看似小头目的嘶吼下，意外地稳住了阵脚，并开始试图用弓箭向两侧高地还击，对一处精灵射手位置构成威胁时——

他怀中的精神链接，那份与新生狮鹫“苍穹”建立的、尚且稚嫩却清晰的纽带，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明确的波动。

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关切和昂扬战意的情绪脉冲，仿佛幼崽在巢穴中感应到了远方亲长正在进行的激烈战斗，本能地发出呼应。这股情绪脉冲如同清泉注入阿尔德里克高度集中却难免被战场杀戮气息侵扰的心神，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思绪瞬间变得更加清明、专注。

他几乎是福至心灵地，将自己需要压制那股敌军反击点的意图，混合着坚定的守护信念，顺着那精神链接，朝着荒石镇的方向，轻轻“推”送了过去。这不是具体的命令，更像是一种意念的传递。

他并不知道这能否被理解，甚至不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链接那头传来了回应——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而是一种近似“理解”和“支持”的意念，虽然依旧稚嫩，却带着天空生灵特有的锐利。仿佛“苍穹”在那遥远的镇中，也向着这个方向，发出了无声的、充满力量的啼鸣。

阿尔德里克心中一定，不再有丝毫犹豫。他转向身旁待命的兽人战士血爪派来的副手，那个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强壮兽人，指向那股正在组织反击的佣兵：“那里，看到那面破黄旗了吗？集中你们五支投矛，覆盖那块岩石后面。精灵的箭会配合你们清理冒头的。”

兽人副手龇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重重点头，立刻用兽人语低声咆哮着传令。

当兽人短矛的呼啸与精灵精准的箭矢几乎同时覆盖那片区域时，那面刚刚竖起的破黄旗连同后面的抵抗意志，瞬间便被彻底粉碎。

战斗开始呈现一面倒的屠杀态势。退路被封，脚下是疯狂缠绕的荆棘，头顶是持续不断、精准致命的远程打击，更有那几台可怕的、会引发诡异共鸣爆炸的重弩点名清除任何试图组织的节点。敌军先头部队在最初的懵懂和遭受迎头痛击后，迅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幸存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谷底乱窜，躲避着来自两侧死角的攻击，相互践踏，甚至为了争夺有限的掩体而自相残杀。变异兽群在荆棘束缚和箭雨打击下死伤惨重，剩下的也多半狂性大发，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的一切活物，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裂蹄峡谷，这条本应是通道的险隘，此刻彻底变成了死亡的磨盘。而荒石镇及其盟友的联军，则是冷静而高效的磨盘操纵者。

阿尔德里克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浊气。初步的伏击目标已经达成——重创乃至歼灭这支敌军先锋，挫其锐气。但他脸上并无喜色，目光反而更加凝重地投向峡谷北端那被落石和烟尘封锁的入口之外。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