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82章 裂蹄之牙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紧紧包裹着裂蹄峡谷。

阿尔德里克·斯通背靠冰冷的岩壁，呼吸压得极低，几乎与掠过石缝的风声融为一体。厚重的板甲外罩着一层浸过精灵药汁的粗麻布，布料的颜色和纹理在昏暗光线下与背后风化的砂岩难分彼此。在他左右，沿着东侧高地这道天然形成的险峻崖壁，近百名荒石镇士兵和圣山兽人战士如同石壁上生长的苔藓，纹丝不动。只有偶尔因紧张而滑动的喉结，或下意识握紧武器以致骨节发白的拳头，泄露着这死寂之下奔涌的血与紧绷的弦。

总计二百三十人的伏击部队，已在昨夜通过地穴巨蛛织网者开拓的地下通道和精心挑选的隐秘小径，如滴水渗岩般悄然就位。东侧高地以人类与兽人混编为主，西侧则潜伏着涌泉林精灵的弓箭手、德鲁伊学徒，以及熔炉大厅矮人派出的弩手。此刻，他们就是裂蹄峡谷本身生长出的獠牙，等待着猎物踏入这张早已张开的巨口。

阿尔德里克的目光穿透渐渐稀薄的晨雾，投向峡谷北端那幽深的入口。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夜鸟发出最后几声啼鸣。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蹲伏而僵硬的肩颈，金属甲片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怀中那份与新生狮鹫“苍穹”之间尚且稚嫩却清晰的精神链接，传来温暖平稳的脉动，幼崽正在荒石镇内安睡。这份遥远的牵挂奇异地缓解了他心头的部分重压，却也让守护的意志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变得更加明确而坚韧。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深蓝色的天幕渐渐褪色，东方地平线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峡谷底部干涸的古老河床上，夜间凝结的霜开始融化，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岩石的冷冽味道，在静止的空气中弥漫。

就在第一缕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峡谷轮廓时，变化发生了。

阿尔德里克感觉到身下岩石传来极其细微的、富有节律的震颤。那不是脚步或车轮的震动，更像是某种沉睡的根须被惊醒，发出低沉的呢喃。他眼神一凝，知道那是什么——雷恩·鹰眼与精灵德鲁伊们花费数日布设的“孢子结节”被触动了。那些微小的、经过特殊调教的自然孢子附着在谷口岩石与枯草间，当大规模非自然生命体，尤其是带着混沌气息的目标经过时，便会释放独特的生物信息素。这些信息素沿着预设的、与地衣菌丝网络相连的路径传递，将警报送至伏击者脚下。

几乎与此同时，一阵轻捷的振翅声从头顶掠过。阿尔德里克微微抬眼，看到一只灰褐色林雀如箭般射入西侧高地某处岩缝。片刻寂静后，一阵惟妙惟肖的啄木鸟叩击声从那个方向响起，三短一长，节奏清晰。

那是约定的信号。雷恩通过与他建立了临时信任联系的谷地鸟类，送来了更明确的信息：目标出现，规模符合预期，前锋已至谷口。

阿尔德里克抬起戴着铁手套的右手，对着身旁待命的传令兵做出一个简单手势：食指弯曲，轻轻点向地面。命令如同水波般沿着伏击线向后无声传递：保持静默，猎物入网。

嘈杂声终于从北口传来，撕破了黎明最后的静谧。

最先涌入峡谷的是一群形态扭曲的野兽。它们大致保留着狼、野猪或山猫的轮廓，但体型普遍肿大得不自然，皮毛斑驳脱落处露出暗沉角质或狰狞骨刺，眼眶里闪烁着浑浊的红光。它们显得焦躁而痛苦，相互撕咬低吼，却又被某种无形的驱赶力量胁迫着，踉跄冲入这狭窄的通道。空气中立刻弥漫开浓重的野兽腥臊，以及一丝令人不安的、类似锈蚀金属与腐肉混合的怪异气味。

紧随兽群之后的是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衣着杂乱，皮甲破损，武器五花八门，从缺口的长矛、生锈的砍刀到粗糙的钉头锤乃至改装农具。队伍松散如撒豆，人与人之间拉开不小距离，许多人一边走一边紧张地仰头打量两侧高耸险峻的岩壁，但更多的只是低着头，步履拖沓，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薄雾，其间夹杂着压低了的粗鲁抱怨和压抑的咳嗽。

阿尔德里克冷静地观察着。正如塔克·夜影整合的情报与雷恩前日冒险抵近侦察所确认的，这支先头部队主要由被雇佣或裹挟的流浪佣兵、破产农户、逃亡匪徒构成，混杂着被驱赶的变异兽群。他们确有警惕，但那多是流亡者对陌生险地的本能不安，而非训练有素的战场侦察。几个头目模样的人走在队伍中段，挥舞武器大声吆喝催促，声音在峡谷石壁间碰撞回荡，反而暴露了他们自身的位置。

西侧高地，一处视野极佳的隐蔽岩缝后。

雷恩·鹰眼将整个身体贴附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闭着双眼。他并未沉睡，而是将全部精神沉浸于那片由德鲁伊学徒引导入门、此刻正全力展开的自然感知之中。预警孢子结节传来的生物脉冲，脚下大地细微的震颤，风中气息的微妙变化，还有他与这片谷地之间日益增强的模糊共鸣——所有这些信息汇聚成流，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不断丰富的动态画面。

那不是清晰的视觉景象，而是能量的扰动、生命的聚集、重量的分布。他能“感觉”到谷口涌入的“生命团块”的总体规模，能大致分辨出兽群狂乱混沌的躁动与人类队伍相对有序却充满惶恐的“频率”。他能捕捉到人群中几个格外“浓重”或“嘈杂”的点，那可能是发号施令者或携带特别物品的单位。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条“入侵之流”的长度和推进速度。它正像一条臃肿盲目的虫子，缓缓爬向裂蹄峡谷早已准备好的消化深处。

雷恩的嘴唇几乎未动，但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轻柔而富有变化的啼鸣，时而短促如鹪鹩惊飞，时而婉转如云雀试音。这些声音完美融入了峡谷清晨真实的鸟鸣背景中，却将关键信息传递给潜伏在附近、听觉敏锐的精灵斥候。斥候们则通过极其轻微的手指叩击或手势，将信息接力传递向各自的指挥节点。

峡谷中段偏南，一处被巨石阴影笼罩的凹陷里。

奥里克·苔原半跪于地，左手稳稳按在趴伏于侧的幼狮“山心”宽厚温暖的脊背上，右手紧握着那支顶端灵魂宝石微微发亮的“万兽法杖”。他闭目凝神，意识通过法杖与灵魂宝石的桥梁，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与分散各处的动物伙伴建立深层链接。

首先连接的是高空。猎鹰“锐目”的视野骤然降临，整个裂蹄峡谷如一幅巨大的灰色浮雕在下方展开。晨光渐明中，可以清晰看到北口持续涌入的黑色“细流”正沿着干涸河床向南蔓延。队伍中段，几团移动缓慢的较大黑影格外醒目，周围聚集的黑点也更为密集。奥里克努力维持着这种俯瞰全局的视角，将敌军中段那些疑似重要单元的位置、以及整个队伍长度是否已完全进入预设的核心歼击区，牢牢印记心中。

紧接着，部分意识转向潜伏在西侧乱石阴影中的战狼“灰影”。共享的感官瞬间切换为更为原始强烈的嗅觉与听觉。空气中变异兽的浓烈体臭、人类汗液的酸馊、金属的锈味、还有那缕始终萦绕不散的淡淡混沌污染气息……声音的洪流随之涌来：兽群的痛苦呜咽与暴躁低吼、人类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与喘息、武器磕碰的叮当、头目嘶哑的呵斥。灰影如同一个沉默而极敏的感应桩，将最前线最真实的气息与声景忠实反馈。

奥里克将来自高空之眼与地面之耳的信息在脑中快速整合、交叉比对。他的任务并非如雷恩那般感知能量流动，也非如阿尔德里克那般统筹全局，而是用动物伙伴们的天赋，死死“盯住”敌人队伍的关键部位，确认猎物是否已彻底踏入无处可逃的陷阱中心。

他屏住呼吸，通过山心传递出一丝平和坚定的安抚情绪，缓解了因感知到大量陌生气息而肌肉紧绷的灰影的焦躁。同时，他依照事先约定，以特定节奏轻轻摩挲法杖上某处纹路。不远处，一名精灵德鲁伊学徒手腕上缠绕的藤蔓手环随之发生几乎看不见的细微颤动——这是代表“中段关键目标已入瓮”和“队伍尾部即将完全进谷”的确认信号。

阿尔德里克几乎同时接收到了来自雷恩的鸟类鸣叫暗码和奥里克的藤蔓颤动信号。他深邃的目光如锁定猎物的鹰隼，缓缓扫过下方仍在懵懂前行的敌军队伍。打头的变异兽与散乱佣兵已接近峡谷中段最宽阔也是预设陷阱最密集的区域。那些头目和可能装载重要物资的单元，正好步入“荆棘缠绕”种子与主要落石机关的核心触发范围。而队伍最后那些拖拖拉拉、面露犹疑的尾巴，也终于全部迈过了北口那道无形的界线。

时机到了。

阿尔德里克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晨间空气，那冰冷浸透肺腑，将最后一丝波动也冻结为绝对的专注与决心。他抬起右臂，铁拳紧握，然后朝着潜伏在侧后、负责引爆和发起第一波雷霆打击的矮人爆破组与精灵弩手指挥官所在的方向，沉稳而决绝地重重向下一挥！

裂蹄峡谷沉寂亿万年的巨口，在这一刻，伴随着无声的命令，猛然开始了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