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44章 并肩之证

夕阳将圣山的影子拉成长长的黑色刀刃，切割着山谷间最后的光明。阿尔德里克·斯通走在归途中，左臂的麻木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层的酸痛。胸甲上那道被螯钳划出的凹痕在每一步移动时都会轻微摩擦皮下的瘀伤，但他没有放慢脚步。

走在他身旁的是血爪。兽人勇士的左肩裹着奥里克·苔原临时处理的绷带，暗红色的血渍在麻布上洇开。他的呼吸粗重但平稳，那双黑色尖爪的手稳稳扛着碎岩者的尾刺尖端——那是他选择的战利品。阿尔德里克则扛着那只沉重的右螯，螯钳的重量让右肩的肌肉阵阵发紧。

在他们身后，奥里克·苔原和雷恩·鹰眼协助着几名兽人战士，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搬运着更大的战利品：碎岩者胸腹部那块完整的甲壳，包裹在鞣制兽皮中；三个密封的陶罐装着毒腺和原生混沌晶石样本；还有几束用油布包裹的灰蛇草样本。

当这支队伍走出圣山北麓的最后一道山脊时，等待在谷地中的兽人营地映入眼帘。

二十座兽皮帐篷呈半圆形分布，中央燃烧着巨大的篝火。超过百名兽人战士站在篝火周围，他们脸上涂着白色的仪式黏土纹路，手中握着武器，但此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归来的队伍身上。沉默如山峦般沉重。

铁颚萨满站在最前方。这位年长的兽人萨满身穿缀满骨饰和羽毛的长袍，手持那根镶嵌着巨兽獠牙的法杖，深陷的眼窝在篝火映照下如同两个洞穴。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血爪和阿尔德里克一步步走近。

血爪率先停下，将尾刺尖端沉重地顿在萨满面前的地面上。暗红色的晶体残片从尖端脱落，在尘土中滚动。阿尔德里克随后将右螯放在尾刺旁，螯钳落地时激起一小片尘土。

“碎岩者已死。”血爪用兽人语说道，声音嘶哑但清晰，“它的心脏停止了搏动，它的毒液不再流淌。”

铁颚萨满缓缓俯身，枯瘦的手指抚过尾刺尖端那些锯齿状的晶体沉积，又检查了右螯内侧的黑色晶簇。他的手指在某处停顿——那是阿尔德里克用战锤震荡波攻击留下的龟裂痕迹，裂纹从螯钳关节处向内延伸，深及内部结构。

萨满抬起头，目光转向阿尔德里克。“人类，这是你的武器留下的印记？”

“是。”阿尔德里克用通用语回答，然后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懂，正准备让奥里克翻译，却见铁颚萨满点了点头。

“震荡之力。”萨满用生硬但准确的通用语说，“打破晶体结构的共振。很聪明的攻击方式，不是蛮力，是理解后的运用。”

阿尔德里克有些意外。铁颚萨满继续说：“我在年轻时游历过人类王国，学习过你们的语言和……部分智慧。虽然大多数兽人认为这是软弱的表现。”他顿了顿，“但现在看来，有些智慧确实能在荒野中生存下来。”

萨满直起身，转向在场的所有兽人战士。他用兽人语开始说话，声音在谷地中回荡，每个音节都像岩石碰撞。

“试炼开始前，我说过规则：带回碎岩者的右螯，或者它的头壳，或者同伴的尸体。”萨满的骨杖指向地上的两件战利品，“这里确实有右螯。但这里没有尸体——只有两个活着的战士，以及他们身后那些本不应介入的观察员。”

兽人群中传来低沉的议论声。几名年轻战士交换着眼神，手握紧了武器。

铁颚萨满举起骨杖，议论声立刻停止。“然而，在试炼过程中，碎岩者试图引爆整片混沌矿脉的能量。如果它成功，圣山北麓将在未来三代兽人的时间里成为死亡之地。荒石镇的观察员介入，是为了阻止这场灾难——不是为了帮助人类战士获胜，而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本身。”

他转身看向奥里克和雷恩。“北地人，精灵。你们带回了灰蛇草和晶石的样本。告诉我你们的发现。”

奥里克·苔原上前一步，解开了油布包裹。墨黑色的灰蛇草在篝火光中泛着诡异的油光，叶片上的红色脉动虽然微弱，但依然可见。他将一株灰蛇草举高，让所有兽人都能看清。

“这些植物不是自然生长的。”北地人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它们被改造了，根系与混沌晶石形成共生关系。灰蛇草吸收晶石能量，通过根系网络传输到碎岩者所在的位置。而碎岩者……”奥里克指向担架上的甲壳，“它的甲壳表层已经完全晶体化，内脏器官也在转化过程中。这不是自然变异，这是有目的的‘培育’。”

雷恩·鹰眼接过了话。深林精灵展开一张在矿坑中绘制的简图，上面标注着晶石分布、灰蛇草位置和能量流动的箭头。“矿坑是一个完整的污染节点。碎岩者是守卫，也是核心。如果今天它成功引爆能量，污染的扩散速度会比涌泉林的情况快十倍。整个圣山，甚至更远的区域，都会受到影响。”

铁颚萨满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白色黏土纹路在篝火跳动中明暗不定。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一种沉重的意味。

“先祖圣山的污染，涌泉林的腐化……这些不是孤立的事件。”萨满看向阿尔德里克，“人类，你们在精灵森林发现的那些东西，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是同一种邪恶的产物。”

阿尔德里克想起了埃莉诺·晨星给他看的那枚卡斯尔家族徽记金属片，想起了腐化晶簇，想起了涌泉林中心那个被污染的泉眼。他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们怀疑，这些污染背后有人为的痕迹。”

兽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低吼。几名战士用拳头捶打胸膛，那是兽人表达怒火的姿态。

铁颚萨满举起骨杖压下骚动。“愤怒要有方向，盲目怒火只会烧伤自己。”他转向阿尔德里克，“试炼的初衷是验证荒石镇是否有资格成为对抗共同威胁的盟友。今天发生的一切证明了三点：第一，人类战士有勇气面对最危险的敌人；第二，人类战士有智慧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你警告了灾难，而不是只顾自己安危；第三，人类战士有足够的实力造成有效伤害。”

萨满的骨杖重重顿地。“因此，我，铁颚，先祖圣山守护者萨满，宣布试炼通过！荒石镇赢得了与符文兽人部落并肩作战的资格！”

短暂的寂静，然后兽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那不是愤怒，而是认可——一种粗犷、原始但真诚的认可。战士们用武器敲击盾牌，节奏从杂乱逐渐统一，最后变成震撼大地的轰鸣。

血爪转向阿尔德里克。兽人勇士从腰间取下一件东西——那是从碎岩者口器上掰下的一颗獠牙，长约一掌，通体漆黑如墨，尖端残留着暗红色的晶体碎屑。他用黑色尖爪在獠牙根部刻下一道简短的兽人符文，然后将獠牙递出。

“在兽人的传统中，分享猎物的獠牙，意味着认可对方是真正的猎手。”血爪用通用语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清晰，“你今天没有在我背后偷袭，没有在我受伤时抢夺猎物。你在灾难面前发出了警告，在致命一击时用盾牌守护了我的后背。所以，这颗獠牙属于你。”

阿尔德里克接过獠牙。触手冰凉，重量比看起来要沉。他仔细看着獠牙根部那道新刻的符文——那是兽人文字中的“并肩”。

“我没有什么珍贵的猎物可以回赠。”阿尔德里克说，他从颈间解下一直佩戴的护身符。那是一个简单的钢制圆片，一面刻着荒石镇的徽记——交叉的锤子与麦穗，另一面刻着一行小字：守护所珍视之物。

“这是我的信仰象征。”他将护符放在血爪手中，“战争与荣耀之神卡利贝尔教导我们，真正的荣耀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守护了什么，以及为何而战。今天，我守护了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守护了这片土地不被混沌吞噬。这就是我的荣耀。”

血爪看着手中的护符，黑色尖爪小心地避开锋利的边缘。他点点头，将护符挂在自己颈间，钢片落在古铜色的胸膛上，在篝火中反射着微弱的光。

铁颚萨满注视着这一幕，眼中闪过某种深沉的思绪。他走到两人之间，声音压低了，只让他们和近处的奥里克、雷恩能听到。

“荣耀的交换完成了。现在谈实际的事务。”萨满说，“圣山北麓的矿坑必须清理，那些晶石和灰蛇草必须被清除或封存。但兽人战士擅长战斗，不擅长处理这种……需要精细操作的危险物质。”

阿尔德里克明白了他的意思。“荒石镇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我们有魔法顾问可以研究净化方法，有工程师可以设计安全开采和封存方案。但我们需要样本，需要进入矿坑的许可，还需要兽人战士的保护——清理过程中，可能会有更多被污染的岩蝎出现。”

“可以。”铁颚萨满毫不犹豫，“清剿圣山后，荒石镇可以获得部分混沌晶石和岩蝎甲壳作为报酬。晶石你们可以用于研究对抗污染的方法，甲壳可以用于制造对抗污染的装备。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所有研究成果必须与兽人共享；第二，任何可能危及圣山本身的操作，必须经过萨满议会的批准。”

“我代表荒石镇同意。”阿尔德里克说。他知道德索莱特·卡斯尔和埃莉诺·晨星也会同意——这不是掠夺资源，这是为了对抗共同威胁而建立的合作。

奥里克和雷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北地人低声说：“灰蛇草的样本需要尽快送回研究所。塞莱斯特和伊索尔德需要分析它与涌泉林样本的差异，这关系到污染扩散的模式。”

雷恩点头：“还有那些混沌晶石。如果它们真的能主动污染周围环境，那么圣山的矿坑可能不是唯一的源头。我们需要地图，需要兽人关于这片区域古老传说的记录。”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篝火成为谷地中唯一的光源，将战士们的影子投在帐篷和岩壁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阿尔德里克感到胸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不是战斗结束后的空虚，也不是任务完成后的松懈，而是一种更深的确认——确认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确认自己信仰的“荣耀”有了更宽广的定义。

他曾经以为荣耀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是旗帜下的誓死奋战，是骑士准则中的忠诚与勇气。但今天，在圣山的阴影中，在兽人勇士的血爪旁，在阻止了一场可能蔓延的灾难后，他明白了：

荣耀存在于信任之中，存在于即使语言不通也能理解的默契之中，存在于为保护共同生存的土地而并肩作战的时刻之中。

铁颚萨满宣布散会，兽人战士们开始返回各自的帐篷。血爪对阿尔德里克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开。奥里克和雷恩开始协助兽人战士安顿那些战利品，特别是需要特殊处理的毒腺和晶石样本。

阿尔德里克独自站在篝火旁，看着手中那颗黑色獠牙。獠牙根部的兽人符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明天，他们将开始制定详细的清剿计划。明天，荒石镇与兽人部落的合作将正式展开。明天，他们可能要面对更多隐藏在阴影中的威胁。

但今晚，在这个谷地中，在篝火的照耀下，他感受到了一种跨越种族的连接——不是基于利益或恐惧，而是基于共同面对黑暗时，彼此伸出的手。

他将獠牙小心地收入怀中，转身走向荒石镇队伍休息的帐篷。

圣山在夜空下沉默矗立，山体深处那些暗红色的晶体依然在微弱地脉动。但在山谷中，新的联盟已经诞生。

而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