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17章 图卷

研究所的选址在荒石镇西南角，靠近矿洞入口的一处缓坡上。这里原本是早期搭建的几间矿石分类棚屋，魔潮中受损相对轻微，结构还算稳固。格伦德尔·石臂带着他的矮人工匠们花了三天时间进行加固和改造：加厚墙壁，重铺防潮的石灰地面，更换腐朽的梁木，并在屋顶增设了多扇可以用滑轮开合的天窗，以便充分利用日光。

最关键的改造是地下部分。在布兰恩·火砧的坚持下，工匠们在最内侧那间棚屋下挖掘了一个小型地窖，地窖墙壁用烧制的砖块和融化的铅层进行了双重隔潮处理。这里将用于存放最珍贵的古籍、易受魔力干扰的精密仪器，以及在必要时作为紧急庇护所。

挂牌仪式简单得近乎简陋。

一块未经打磨的深色石板被镶嵌在主屋入口侧的墙壁上，石板上用凿子刻出几行通用语文字：“荒石镇古代文明研究所”。字迹是格伦德尔·石臂亲手凿的，方正如矮人垒砌的城墙，没有多余装饰。德索莱特·卡斯尔、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等人都到场了，还有闻讯而来的部分镇民，大家围在门前空地上。

伊索尔德·路尔站在石板前。赤痕精灵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深灰色长袍，头发在脑后束成简洁的发髻。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睛扫过在场众人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极为凝重的神色。

“知识不是力量。”伊索尔德开口，声音清冷如山泉，“无知无觉的石头也有重量，但那不是力量。知识是对世界规律的理解，是对过往错误的记录，是黑暗中不至于彻底迷失方向的微弱星光。这个研究所要做的，不是追求力量，而是尝试理解——理解魔潮为何发生，理解上古文明因何陨落，理解我们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双月遵循着怎样的法则。”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德索莱特。“因此，我接受所长之职。但必须明确，这里的研究可能数年不见实用成果，可能需要持续投入本可用于重建房屋和农田的资源，甚至可能触及某些……危险的禁忌。即便如此，你们仍坚持设立它吗？”

德索莱特上前一步，与伊索尔德对视。“我们刚刚用血与火的教训明白了一件事：被动应对灾难，终有极限。如果不想下次魔潮来临时，再次仅能蜷缩在脆弱的结界后祈祷，我们就必须尝试理解灾难的根源。研究所的每一份资源，都是我们对未来的投资。我坚持。”

埃莉诺·晨星也微微颔首：“《重建法案》中已预留基础研究经费条目。在保障基本生存和核心重建的前提下，知识探索的投入是必要的。”

布兰恩·火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矮人工程师抱着一卷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硝制皮革大步走上前，哗啦一声在地上摊开。皮革上是用炭笔和红蓝两色颜料绘制的复杂图表、公式和结构草图。

“光说没用，看这个！”布兰恩用粗短的手指戳着图表，“我和伊索尔德女士、格伦德尔老顽固讨论了好几天，定下了研究所第一批三个核心课题！”

他指向第一部分，那是一张粗略的大陆地图，上面用红点标记了许多位置，其中荒石镇的位置被重点圈出。“课题一：谐律网络残骸分布与影响研究！目标：收集、验证、标注所有已知或疑似上古谐律网络节点的位置，分析其与魔潮强度、地脉流向、元素富集区的关系！这需要大量野外勘查和历史文献比对！”

接着指向第二部分，那是一系列复杂的机械和符文耦合结构图。“课题二：魔导技术抗干扰优化与标准化研究！目标：基于此次魔潮中魔导设备大规模失灵的经验，设计新一代能在高魔力紊乱环境下保持基本功能的魔导核心、通讯符文和能量传输结构！同时，制定基础魔导部件的生产标准和接口规范，避免各工坊各自为政，造出来的东西互相不认！”

最后是第三部分，描绘着多层嵌套的几何图形和能量流线。“课题三：结界技术原理分析与标准化架构探索！目标：深入分析‘曙光结界’的成功与缺陷，建立可复用的结界数学模型，研究不同源素能量在结界中的耦合与增效原理，最终目标是设计出模块化、可扩展、易于维护的标准化结界单元！”

布兰恩说完，喘了口气，环视众人：“这三个课题，每一个都需要人力、物力、时间！但每一个如果能有突破，下次魔潮再来，我们就能站着迎接，而不是趴着等死！”

格伦德尔·石臂在一旁抱着胳膊，花白胡子下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反驳“趴着等死”这个粗俗的说法，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补充道：“基础支撑也很重要。我已安排人手开始打造专用的标本柜、防潮书架、抗干扰工作台和基础冶炼实验炉。研究所不能光靠羊皮纸和嘴皮子。”

德索莱特仔细听着，目光扫过那幅充满野心的规划图。他知道，以荒石镇目前的状况，同时推进这三个课题几乎是不可能的。资源太紧张了，每一袋粮食、每一块魔晶、每一根合格木料都有更紧迫的用途。但他更知道，如果现在不投入，就永远没有开始。

“研究所的年度预算，按公共工程预算的百分之五拨付。”德索莱特做出决定，“人员方面，除了伊索尔德女士、布兰恩大师、格伦德尔大师固定配备，可以从镇民中招募五名有识字基础、头脑灵活的学徒，工分按技术学徒标准发放。此外，研究所享有优先申请特定稀有实验材料的权利，但需经埃莉诺女士审核批准。”

这个比例不高，但已是极限。伊索尔德点了点头，没有讨价还价。布兰恩虽然嘟囔着“至少百分之十才够”，但也没再坚持。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研究所内部立刻活络起来。

格伦德尔·石臂指挥工匠们搬运新打制的家具；布兰恩·火砧拉着他的学徒卡尔，开始在地面用粉笔画出一个大型工作区的布局；伊索尔德则径直走向那间已经初步整理好的文献室。文献室的架子上还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十卷从政务厅档案室转移过来的古籍和地图，以及伊索尔德自己带来的几本用精灵语书写、皮革封面已经磨损的笔记。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将地图按地域分类，将古籍按内容粗略标记，将自己笔记中关于赤痕精灵对魔潮观测的部分摘录出来，准备誊写到公共卷宗上。这个过程枯燥而缓慢，需要极大的耐心。

就在整理一捆边缘烧焦、用油布勉强包裹着的陈旧海图时，伊索尔德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捆海图是早先从“裂骨”地精巢穴中缴获的杂物之一，一直丢在政务厅角落无人问津，上面沾满污渍，多数描绘的是破碎平原周边区域的简陋地形。但最下面一张，质地明显不同。它用的是一种极薄、坚韧、泛着淡淡银光的不知名材质，像是处理过的某种魔兽皮，却又比皮革更轻更韧。海图本身破损严重，只剩大约三分之二，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

吸引伊索尔德目光的，是海图中央那片被标注为“诅咒海”的广阔水域。以及水域深处，一个用现已褪色但依稀可辨的暗金色墨水标记的点。标记旁，用上古精灵语变体文字标注着一个词：

“谐律中枢”

伊索尔德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她立刻将海图平铺在刚擦净的工作台上，从随身工具袋里取出放大镜片。在镜片下，标记点周围的细节更加清晰：那里有一圈用极细线条描绘的、层层扩散的同心圆波纹，象征能量辐射；波纹外围，点缀着数个微小的、代表岛屿或礁石的三角符号；更远处，用虚线勾勒出一条曲折的、仿佛航行路线的轨迹，但轨迹在接近标记点之前就中断了，似乎绘图者未能抵达核心。

她快速回忆自己掌握的所有上古文明地理知识。艾恩尼亚文明的核心疆域据说沉没于诅咒海中央，但具体位置早已失传。“谐律中枢”——如果这个词意指谐律网络的控制核心或主要能源节点——那么其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发现什么了？”布兰恩·火砧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矮人工程师抱着几卷新领来的空白羊皮纸走了进来，好奇地凑到工作台前。

伊索尔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放大镜递给他，手指点了点那个标记。

布兰恩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粗眉毛挑了起来。“这皮子……没见过。这墨水，掺了金粉和某种固化魔力的材料，几百年都不一定褪色这么干净。这标记……”他抬头看向伊索尔德，“你认为是真的？”

“材质和绘制技法符合我对艾恩尼亚晚期某些秘典的描述。”伊索尔德语气平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标记本身的位置，与几份残缺记载中提到的‘网络之心’可能的方位区域有重叠。但海图破损，没有比例尺，没有参照地标，无法精确定位，更无法证实。”

“但值得追查。”布兰恩放下放大镜，搓着大手，眼中冒出工程师遇到难题时特有的兴奋光芒，“如果真有这么个‘中枢’，哪怕只是残骸，里面可能藏着关于谐律网络的第一手资料！甚至可能有还没完全停摆的古代设备！”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致命的陷阱和更深的谜团。”伊索尔德泼了盆冷水，“而且，诅咒海以魔力风暴和空间裂隙闻名，航行危险极大。以荒石镇目前的能力，组织远航探险是痴人说梦。”

“那就先把它作为课题一的最高优先级调查目标！”布兰恩不以为意，“我们先从力所能及的做起。比如，分析这张海图本身的材质和墨水成分，也许能找到线索。再比如，搜集所有关于诅咒海航行记录的传说和记载，交叉比对。这些事情，现在就可以开始！”

伊索尔德看着布兰恩兴奋的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矮人工程师虽然粗鲁冲动，但行动力极强，且对未知充满纯粹的好奇，这种特质在研究中有时比谨慎更重要。

“可以。但必须系统化。卡尔，”她转向一直跟在布兰恩身后、努力做记录的少年学徒，“记录：新增子课题，代号‘海图溯源’。目标：分析未知材质海图的物理与魔力特性；破译海图上的全部标记与注释；搜集并比对所有相关航行记载。”

少年学徒卡尔忙不迭地点头，炭笔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

窗外，夕阳西斜，将研究所新挂牌的石板染成暖金色。屋内，泛着银光的破损海图静静躺在工作台上，那个暗金色的标记仿佛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这个在废墟上重新萌芽的文明，以及那些试图从灰烬中拾起古老图卷、窥探世界真相的人们。

争论声又开始响起，这次是关于该先用物理方法测试海图材质的韧性，还是先用低强度魔力尝试激发墨水中的残留信息。伊索尔德冷静地陈述前者的必要性和后者的风险，布兰恩则嚷嚷着谨慎过头会错过关键发现。

格伦德尔·石臂在隔壁房间敲打固定书架，听到争论声，无奈地摇头，手下锤子敲得更重了些。

知识殿堂的第一天，就在这混杂着雄心、发现、争论与敲打声的喧嚣中落下帷幕。通向古老谜团与未来答案的道路，于此悄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