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48章 绝对的自由

岩元素崩塌的尘埃缓缓落定，山谷中那令人心悸的岩石低语终于平息，只余下风吹过矿脉的微弱嘶鸣，以及勘探队成员们劫后余生的粗重呼吸。那几堆破碎的岩石，如同沉默的墓碑，昭示着方才战斗的凶险，也见证了一位不速之客带来的、颠覆性的力量。

布兰恩·火砧站在他的共振破岩器旁，大手抚摸着依旧温热的铜管，脸上得意与不满交织。他瞥了一眼正在检查伤员和整理装备的德索莱特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在评价一群操作不当的学徒。

德索莱特示意阿尔德里克负责警戒和安抚队员，自己则走向布兰恩。他无视了矮人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倨傲，目光真诚而郑重。“布兰恩·火砧先生，”他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加沉稳，“我代表荒石镇，感谢您及时的援手。若非您的惊人技艺，我们恐怕已凶多吉少。”

布兰恩挥了挥沾满油污的大手，似乎对感谢并不十分在意，他的注意力更多停留在山谷四周的岩壁上，那眼神如同饥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凑巧路过，听见动静罢了。这些石头疙瘩吵得我脑仁疼。”他话锋一转，指向那些矿脉，“不过，这地方的‘料’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些红闪闪的小东西，”他指的是火纹晶，“是好燃料，也是不错的导体。你们运气不赖，就是本事差了点。”

德索莱特没有反驳他的直言不讳，反而顺着他的话问道：“听您方才所言，似乎对传统的锻造方式颇有微词？而且您提到来……自火裔氏族？”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布兰恩脸上的得意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愤懑与不屑的复杂神情。他重重吐了口唾沫，仿佛要吐掉什么不洁之物。

“火裔氏族？哼！”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一群被炉火熏瞎了眼睛，被传承捆住了手脚的老顽固！我，布兰恩·火砧，曾经也被视为族里最有天赋的年轻工匠之一！但我看到了更远的道路！”

他的声音激昂起来，挥舞着手臂，指向自己的共振破岩器，又仿佛在指向一个更宏大的蓝图。“我设计出了‘自动化锻炉’！利用水流和齿轮，让风箱永不疲倦，让锻锤精准落下，让熔炉温度恒定！我可以让生产效率提升十倍！百倍！”

然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被一种遭到背叛的痛楚取代。“可他们说什么？他们说这是‘背离工匠之魂’！说安格朗赐予我们双手和锤子，不是让我们依赖这些‘冰冷的齿轮’！说我的锻炉缺乏‘心血’和‘灵性’！”他模仿着那些长老严厉而古板的腔调，语气中充满了讽刺。“他们把我的设计图扔进熔炉，将我驱逐。”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低沉，那是一个骄傲灵魂难以愈合的伤疤。

德索莱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感受到布兰恩话语中的痛苦与不甘，更能感受到那份被压抑的、想要创造和证明的强烈渴望。这与他被家族流放的经历，何其相似。他们都是被旧有秩序排斥的异类。

“所以您流浪至此，被这里的资源吸引。”德索莱特总结道，目光扫过富含矿藏的山谷。

“没错！”布兰恩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盯着德索莱特，像是在审视一个可能的合作者，或者说，一个可能的“投资者”。“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在乎我是不是火裔的‘异端’。这里只有石头，和机会。”

德索莱特迎着他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布兰恩先生，荒石镇和您的氏族不同。这里没有千年传承的桎梏，没有不可逾越的教条。我们是一群被遗忘者，在废墟之上试图建立新的家园。我们面前只有无数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何生存，如何自保，如何变得强大。”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将整个山谷，乃至山谷之外的荒石镇都容纳进来。“在这里，想象力不会被嘲笑，创新不会被扼杀。我们需要的，正是能够打破常规、开创道路的智慧与力量。”他的目光灼灼，如同他剑格上那偶尔流转微光的魔晶，“如果您愿意留下，我可以给您一个工坊，您想要的规模。我可以调动镇上的资源，优先满足您的需求。最重要的是，我给您绝对的自由。去研究，去创造，去将您那些被斥为‘异端’的构想，变为现实。”

“绝对的自由……”

布兰恩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胡须微微颤抖。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具诱惑力。他被驱逐，不仅仅是因为具体的发明，更是因为他的思想不被允许。而这里，这个看似荒凉破败的边缘之地，这个年轻的、同样背负着过去的人类，却向他许诺了思想与创造的无垠旷野。

他心动了。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想要立刻答应。但他毕竟是布兰恩·火砧，一个注重实际的天才。狂热稍稍冷却，理智回归。

“自由……很好。”他瓮声瓮气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切，“但光有空话和自由可造不出东西。我的那些‘构想’，需要动力。强大的、稳定的、源源不断的动力。”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向荒石镇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山峦，“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你们的水渠。想法很基础，但方向没错。水力，这是现成的力量源泉。”

他紧紧盯着德索莱特，提出了他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条件：“我可以留下。但你们那水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进行改造、加固。我需要它能稳定驱动比现在那个小玩意儿，”他指了指共振破岩器，“大上十倍的机器！我需要水流能转化成持续的、强大的机械力！没有这个，一切都是空谈。你们那点人力和畜力，连给我预热熔炉都不够！”

他的条件直接而具体，将合作的基石落在了最实际的层面上——动力，工业的血液。这不仅是要求，更是一个试探，试探德索莱特的决心和荒石镇的潜力。

德索莱特没有丝毫犹豫。水渠是荒石镇生存的基石，改造它意味着巨大的投入和风险，但他看到了布兰恩所代表的未来。用现有的一部分基石，去换取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可能，这笔交易，值得。

“可以。”德索莱特回答得斩钉截铁，“水渠的改造，由您全权主导。荒石镇的人力物力，随您调配。”

布兰恩的眼中，终于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炽热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巨大的水轮在轰鸣，看到了齿轮飞转，看到了蒸汽咆哮，看到了他那梦寐以求的自动化锻炉在这片荒芜之地拔地而起。

一个被流放的贵族，一个被驱逐的工匠，在这片蕴藏着财富与危险的山谷中，找到了共同的波长。一个关于钢铁与蒸汽的梦想，即将在这文明的边缘，点燃它的第一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