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早又急,前几日刚停的雪没过两天,天空又开始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际,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仿佛随时会砸下来。林小野缩着脖子往羊圈走,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慢点走,地上滑。” 魏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冷静沉稳。林小野回头望去,只见魏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身姿挺拔地走在雪地里,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他手里拎着个竹筐,里面装着给羊添的草料,步伐稳健得像是在自家庭院散步。
“珩哥,你看这天儿,怕是又要下大雪了。” 林小野指着天空忧心忡忡地说,“昨天广播里说这几天有强冷空气,咱得提前把羊圈加固加固,别到时候塌了。”
魏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眉头微蹙:“嗯,云层太低,风雪不会小。先去看看羊圈的情况再说。”
两人快步走到羊圈附近,远远就听见羊群不安的咩咩声。走近了才发现,羊圈的棚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被压得微微下陷,几根支撑的木梁已经有些弯曲,连接处甚至渗出了细小的木屑。林小野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冲进羊圈查看。
“你看这根梁!” 林小野指着最中间的一根木梁低声惊呼,只见木梁中间已经裂了道细微的缝隙,随着风动还在轻轻晃动,“这要是再下雪,非塌不可!”
魏珩伸手推了推木梁,能明显感觉到结构的松动。他绕着羊圈走了一圈,仔细检查每一处连接处和支撑点,脸色越来越凝重:“不止这一根,好几处都有问题。之前的雪就没清理干净,木头早就受潮发胀了。”
正在这时,赵队长扛着锄头从旁边经过,看到他们在羊圈里转悠,笑着打招呼:“小林小魏,看羊呢?这些小家伙最近长膘不少,开春就能下崽了。”
“赵队长!” 林小野连忙迎上去,指着木梁说,“这羊圈有问题,棚顶积雪太厚,木梁都裂了,得赶紧加固,不然下雪就危险了!”
赵队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不在意地摆摆手:“嗨,每年冬天都这样,结实着呢。现在人手紧,春播的准备活儿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这个?等雪停了再说。”
“可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大雪!” 林小野急得脸都红了,“真要是塌了,损失就大了!这些羊可是队里的宝贝疙瘩。”
魏珩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地补充:“赵队长,不是我们小题大做。这几根主梁确实有隐患,连接处已经腐朽,再承重怕是撑不住。要不先组织人把棚顶的雪清了,简单加固一下也好。”
赵队长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但看着两人认真的神色,终究还是松了口:“行吧,我让几个老乡过来清雪。加固就算了,木料紧张,等开春再说。” 说完扛着锄头匆匆离开,显然没把这事真正放在心上。
林小野看着他的背影,急得直跺脚:“这咋行啊?光清雪不加固,跟没弄一样!”
“别着急。” 魏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赵队长有他的考虑,现在确实人手紧张。咱们自己准备点东西,真要是下雪,也好有个应对。” 他扫视着羊圈,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几根旧木料上,“先把能用的材料归置出来,找些麻绳和铁丝,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动手。”
林小野这才冷静下来,点点头开始在羊圈周围翻找能用的东西。魏珩则去找村里的老乡帮忙清雪,虽然不能彻底加固,但至少能减轻棚顶的承重。两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就有几个老乡扛着扫帚和木梯过来了。
“小林啊,你这孩子就是心细。”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一边清雪一边笑着说,“这羊圈确实该修了,去年就说要换梁,一直拖着没弄。”
“大爷,这梁都裂了,真塌了可咋整?” 林小野递过热水问道。
老农喝了口热水叹气道:“队里穷啊,木料都留着春播用。再说这天气,谁敢冒雪修棚子?等开春吧,开春就好了。”
林小野还想再说什么,被魏珩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只能默默加快手里的动作。魏珩则在一旁仔细观察羊圈的结构,在心里盘算着加固的方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补丁 —— 那是林小野前几天给他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
清完雪已经过了晌午,天空的颜色更沉了,风也越来越大,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林小野和魏珩把找到的旧木料搬到羊圈角落,又找来几捆结实的麻绳和铁丝,打算等会儿再来仔细摆弄。
“先去吃饭,吃完再来。” 魏珩看了看天色说道,“风雪怕是傍晚就到,得赶在那之前弄出个大概。”
两人刚走到知青点门口,就见小翠裹着围巾跑过来,脸蛋冻得通红:“小林哥!魏珩哥!我娘让我告诉你们,今晚有大暴雪,让你们把重要的东西都收进屋里,别放外面冻坏了!”
“知道了,谢谢你啊小翠。” 林小野笑着道谢,“你也赶紧回家吧,这天儿别在外头跑。”
小翠点点头,又凑近林小野小声说:“我刚才路过羊圈,听见赵队长说不打算修了?那可不行啊,我爹说今晚的雪能没到膝盖,棚子肯定撑不住!”
“我们知道,正准备自己弄呢。” 林小野安抚道,“你放心,塌不了。”
小翠这才放心离开,临走前还塞给林小野两个热乎乎的烤土豆:“给你们垫垫肚子,干活有力气。”
林小野握着温热的土豆,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小翠跑远的背影,转头对魏珩说:“你看,还是小翠心细。赵队长也真是,这么大事不上心。”
“他有他的难处。” 魏珩淡淡道,“队里资源有限,只能先紧着春播。咱们自己多上点心就是。”
午饭吃得匆匆忙忙,林小野扒了两口饭就拉着魏珩往羊圈赶。王思齐和李卫国听说他们要加固羊圈,也拎着工具跟了过来。
“我说你们俩就是闲不住。” 李卫国跺着脚取暖笑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真塌了也是队里的损失,犯不着这么拼命。”
“话不能这么说。” 林小野一边搬木料一边反驳,“这些羊是集体财产,真损失了大家都心疼。再说咱们多做点,总比到时候后悔强。”
王思齐也帮着递铁丝:“小林说得对,多做总比少做好。我在上海时见过台风,那破坏力可大了,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魏珩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用铁丝固定木梁。他把找来的旧木料斜着支在主梁下面,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支撑,再用铁丝牢牢捆紧。林小野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时不时给魏珩擦汗 —— 虽然天气寒冷,魏珩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样应该能撑一阵了。” 魏珩检查完固定处满意地点点头,“等雪停了再找赵队长说,争取开春彻底大修。”
林小野看着加固后的羊圈,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时风更紧了,天空飘起了密集的雪花,打在脸上冰凉刺骨。远处的田野已经被白雪覆盖,能见度越来越低。
“赶紧回去吧,雪下大了。” 魏珩拍了拍林小野身上的雪说道,“今晚别出门,把门窗都关好。”
四人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往回走,雪已经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林小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魏珩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心里忽然觉得格外安心。不管风雪多大,只要有魏珩在身边,好像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回到知青点时,雪已经下得像瓢泼一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近处的树木都看不清了。林小野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坏了!我把给羊添料的筐忘在羊圈了!”
“我去拿。” 魏珩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外走,被林小野一把拉住。
“别去了!这么大的雪太危险了!” 林小野急道,“一个破筐而已,丢了就丢了,别冻着。”
魏珩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一暖:“没事,我快去快回。没筐明天怎么给羊添料?” 他挣脱林小野的手,裹紧棉袄冲进了风雪中。
林小野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难受。王思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魏珩做事有分寸,肯定没事的。”
可林小野还是放心不下,搓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风雪越来越大,呼啸的风声像野兽在咆哮,让人心里发慌。他数着数,感觉过了好久好久,才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艰难地从雪地里走来。
“珩哥!” 林小野连忙冲上去,接过魏珩手里的筐,发现他半边身子都被雪打湿了,脸颊冻得发紫。
“傻站着干啥,快进屋。” 魏珩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冻得不轻。林小野赶紧拉着他往屋里跑,用干布给他擦身上的雪。
“都说了别去了,你咋这么犟!” 林小野一边擦一边抱怨,眼眶却忍不住红了,“冻坏了咋办?一个破筐有啥重要的!”
魏珩任由他摆弄,嘴角却微微上扬:“重要的不是筐,是做事得有始有终。再说,总不能让你明天空着手去喂羊。”
林小野看着他冻得发白的嘴唇,心里又气又暖,转身去灶房舀了碗热水递给他:“快喝点热水暖暖,下次不许这么冒险了!”
魏珩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他看着林小野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风雪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有个人会为你担心,会为你着急,这样的感觉,比任何温暖的炉火都让人踏实。
窗外的风雪还在肆虐,羊圈里的羊群已经安静下来,大概是感受到了棚顶加固后的安稳。地窨子里,林小野正忙着给魏珩搓冻得发僵的手,魏珩则看着跳动的炉火发呆。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个冬天,他们又一起闯过了一道难关。
夜色渐深,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林小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却异常安稳。他知道,只要身边有魏珩在,再大的风雪也不用害怕。而羊圈里那些被加固的木梁,就像他们之间悄然生长的羁绊,虽然看不见,却异常坚固,足以抵挡任何风暴。
魏珩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铺位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 —— 那是下午在羊圈附近捡到的一块小木头,形状像只小兔子,他打算抽空打磨打磨,送给林小野当玩意儿。风雪还在继续,但他知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冬天。
羊圈的隐患暂时解除了,但风雪带来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北大荒的冬夜漫长而寒冷,可地窨子里的两抹身影,却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了抵御严寒的温暖力量。这种力量,比任何加固的木梁都要坚固,比任何温暖的炉火都要炽热,在风雪飘摇的黑土地上,悄然孕育着春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