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的土墙渗着潮湿的寒气,林小野蜷在炕角,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小心翼翼地抚平手里那张泛黄的工分表。表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深浅不一,却像一块巨石压得他胸口发闷。
“不对啊……” 他指尖划过自己的名字那一行,眉头越拧越紧,“我这个月明明天天出工,怎么才这么点分?还有上次改良农具,赵队长说要给我加两分,怎么没记上?”
王思齐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咋舌:“你这工分不对啊小林!我跟你出工天数差不多,分都比你多三十分!” 他指着表格角落,“你看这里,出工天数少记了两天,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李卫国叼着旱烟凑过来,眯眼打量半天,突然冷笑一声:“我瞅着这墨迹新鲜得很,怕是有人故意改的。除了赵卫国那小子,谁还管着记工分的活?”
林小野心里咯噔一下。赵卫国最近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自从改良农具得了赵队长表扬后,对方更是三天两头找他麻烦,只是没想到会在工分上动手脚。他攥紧工分表,指节泛白:“他为啥要这么做?我也没得罪他啊。”
“没得罪?” 李卫国吐出个烟圈,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小子现在风头正劲,又是改农具又是编凉席,把赵卫国的风头都抢光了。他那小心眼,不整你整谁?”
王思齐也跟着点头:“赵卫国一直想靠积极劳动争取年底的先进名额,你现在这么受重视,他肯定眼红。这工分要是少了,年底评先进就没你的份了!”
林小野看着工分表上刺眼的数字,心里又气又急。在这北大荒,工分就是命根子,直接关系到口粮多少,关系到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他想起这些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想起为了改良农具熬的那些夜,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不行,我得去找赵卫国问清楚!”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魏珩不知何时已放下手里的书,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本就冷峻的表情更添了几分严肃。
“怎么了珩哥?” 林小野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魏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把工分表给我。”
林小野连忙把表递过去。魏珩接过表,指尖在纸面轻轻滑动,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数字、每一处墨迹。他看得极慢,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打扰的气场。
地窨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魏珩轻微的呼吸声。林小野紧张地攥着衣角,看着魏珩专注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魏珩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不是记错了,是故意漏记的。”
“故意的?” 林小野眼睛瞪得溜圆,“他凭什么啊!我要去找他理论!”
“你有证据吗?” 魏珩淡淡地问。
林小野一下子噎住了:“我…… 我出工大家都看见了啊。”
“口说无凭。” 魏珩将工分表放在炕上,从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牛皮本子,“赵卫国负责记工分,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空口白牙去说,谁会信?”
林小野看着那个牛皮本子,好奇地问:“珩哥,这是什么?”
魏珩翻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每天的出工情况、天气变化,甚至还有每个人的出勤状态。字迹工整清秀,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每天都会记的出工明细。” 魏珩指着其中一页,“你看,改良农具那天,赵队长确实说过给你加两分,这里有记录。还有出工天数,我记的是二十五天,工分表上却写着二十三天,少了整整两天。”
林小野凑近一看,果然和魏珩说的一样。他又惊又喜:“珩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在这个地方,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魏珩合上本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赵卫国这种人,最擅长在这种小事上做手脚。你太单纯,很容易吃亏。”
林小野心里暖暖的,又有些不好意思:“那现在怎么办?有你这个本子,是不是就能找他改过来了?”
“不止要改过来,还要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魏珩的眼神冷了下来,“这种人你越是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林小野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魏珩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行,得找个合适的时机。” 他想了想,“明天出工前,当着赵队长的面去找他核对,让大家都做个见证。”
林小野恍然大悟:“还是珩哥你想得周到!这样他就没办法抵赖了。”
当晚,林小野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着身边熟睡的魏珩,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魏珩细心,自己恐怕就要吃这个哑巴亏了。在这个陌生的年代,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提醒着、保护着,似乎再难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知青点的人就都起来准备出工。林小野深吸一口气,攥紧魏珩给他的那个牛皮本子,跟着魏珩一起去找赵卫国。
赵卫国正站在院子里清点人数,看到林小野和魏珩走过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故意把头扭向一边。
“赵记分员,我想核对一下这个月的工分。” 林小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赵卫国转过身,脸上挂着假笑:“工分表不是都发下去了吗?有什么好核对的。”
“我觉得工分不对。” 林小野拿出工分表,“我这个月出工二十五天,改良农具还该加两分,可表上只记了二十三天,也没有加分。”
赵卫国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哦?有这种事?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忙起来难免出错。”
“记错了?” 魏珩突然开口,声音清冷,“赵记分员负责记工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记错?” 他拿出那个牛皮本子,“我们这里有详细的记录,每天的出工情况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们当着赵队长的面核对一下?”
赵卫国看到那个本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没想到魏珩会每天记录出工情况,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是我记错了,改过来就是了。”
“这么轻易就改过来了?” 魏珩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赵记分员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偏偏少记了林小野的工分?是真的记错了,还是故意的?”
周围的知青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赵卫国被众人看得脸上火辣辣的,强装镇定地说:“当然是记错了!我每天要记这么多人的工分,偶尔出错很正常。”
“是吗?” 魏珩翻开本子,指着其中一页,“那上个月你多记了自己三天工分,也是记错了?”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知青们看向赵卫国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赵卫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魏珩气急败坏地说:“你…… 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魏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工分是大家用血汗换来的,关系到每个人的口粮,这种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更容不得有人从中做手脚。”
就在这时,赵队长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大清早的吵什么?”
林小野连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拿出工分表和魏珩的记录本给赵队长看。赵队长越看脸色越沉,眉头紧锁。
“赵卫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队长的声音带着怒气。
赵卫国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队…… 队长,是我一时疏忽记错了,我现在就改过来,现在就改……”
“疏忽?” 赵队长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心思不正!记工分是多重要的工作,你竟然敢这么敷衍了事,还敢多记自己的工分,少记别人的工分!”
他转向众人,声音洪亮:“大家都听好了,工分就是大家的命根子,谁也不能在这上面动歪心思!以后记工分要公开透明,每天的出工情况都要记录清楚,每周公示一次,谁有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知青们纷纷鼓掌叫好,看向林小野和魏珩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赵队长又瞪了赵卫国一眼:“还不快把工分改过来!再敢有下次,就撤了你的记分员职务!”
赵卫国不敢怠慢,连忙找来笔墨,当着众人的面把林小野的工分改了过来,还加上了改良农具的两分。他低着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小野看着改过来的工分,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感激地看向魏珩,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谢谢珩哥。” 林小野小声说。
魏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但林小野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释然。
出工的哨声吹响了,知青们扛着农具向田地走去。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虽然寒冷,却带着一丝暖意。
林小野走在魏珩身边,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突然明白,在这个复杂的年代,光有乐观和手艺是不够的,还需要魏珩这样的冷静和智慧。他们就像两块互补的拼图,缺了谁都不行。
“珩哥,以后我一定多听你的,凡事多留个心眼。” 林小野认真地说。
魏珩看了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记住这次的教训就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
林小野重重地点头,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有魏珩在身边,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远处的田埂上,赵卫国低着头默默地走着,背影显得格外落寞。林小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总是见不得别人好,总要搞些小动作。
“别理他。” 魏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这种人不值得你费心。”
林小野点点头,把注意力转向眼前的路。阳光正好,雪地反光,远处的麦田一望无际。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走,干活去!” 他拉着魏珩的胳膊,快步向田地走去。
魏珩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无奈地笑了笑,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林小野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有魏珩,有身边这些可爱的知青伙伴,还有这片虽然艰苦却充满希望的黑土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魏珩,对方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林小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转过头,假装专心走路。
寒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心里的暖意。林小野握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片土地上好好活下去,和魏珩一起,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
而不远处的赵卫国,看着两人并肩前行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心里暗暗发誓,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一场关于工分的风波看似平息了,但林小野和魏珩都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人情复杂、政治敏感的年代,他们要面对的挑战还有很多。但只要他们携手同心,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阳光越升越高,照亮了北大荒的黑土地,也照亮了两个年轻人充满希望的脸庞。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挑战也即将到来,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