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踏进陆炳书房时,身上还带着城外乱葬岗的风尘与冷意。粗布劲装的下摆沾着枯草碎屑,袖口蹭到的泥土干结发硬,隐约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 —— 那是荒坡上野草与尸骨混合的气息,洗不掉,也散不去。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怀里的布包,里面裹着那块带血的青灰色石头、乞丐的衣物碎片,还有小贩的亲笔证言,每一样都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也压得他指尖泛白。
书房里静得很,檀香袅袅,缠绕着案头的书卷墨香,冲淡了他身上的浊气。陆炳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身着常服,玄色衣料上绣着暗纹,不似在朝堂上那般威严逼人,却依旧透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慢的沉敛。他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落在纸页上,并未立刻抬头,只听见沈砚的脚步声在青砖地上响起,轻而稳,带着几分刻意的克制。
“回来了。” 陆炳的声音不高,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已从书页上移开,落在沈砚身上。那眼神锐利,扫过他沾着尘土的衣角,掠过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紧攥的手上,“证据找到了?”
沈砚点头,走上前,将怀里的布包轻轻放在案几上。动作很轻,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指尖解开布绳时,能感觉到掌心的薄汗沁在粗糙的布料上。“回大人,找到了。” 他声音微哑,带着几分奔波后的疲惫,“这是杀人凶器,石头上的血迹虽已干涸,但与乞丐头骨的凹陷完全吻合;还有目击者的证言,他亲眼看到王虎动手,愿意上堂指认;这是乞丐身上残留的衣物碎片,能佐证身份。”
陆炳没有立刻去看那些东西,只是端起案头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汤入喉,他才缓缓伸手,拿起那块青灰色的石头。石头不大,握在掌心沉甸甸的,边缘的缺口锋利依旧,暗红色的血痕嵌在石缝里,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陆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石面,动作很慢,眼神深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砚站在案前,垂着手,目光落在地面的青砖上。他能感觉到陆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几分赞许。他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在北镇抚司校场被校尉踹倒,只能隐忍求生;想起在诏狱当杂役,清洗那些带血的刑具,暗下决心要脱离底层;想起一次次查案,从粮商案到恶霸案,步步惊心,却从未想过放弃。
“这些,足够了。” 陆炳忽然开口,将石头放回布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明天早朝,我就把这些呈给陛下。” 他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奏折,递到沈砚面前,“你先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沈砚接过奏折,指尖触到微凉的宣纸,上面是陆炳刚劲有力的楷书,一笔一划,透着凛然正气。奏折里详细写了王虎强占民宅、打死乞丐的罪行,证据罗列清晰,逻辑严谨。他逐字逐句地看着,看到 “草菅人命,罪无可赦” 时,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 那是冤屈即将昭雪的畅快,也是对正义的敬畏。
看到末尾,沈砚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迎上陆炳的视线:“大人写得很全,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得提一下王虎与李坤的关联,把吏部尚书拉进来。”
陆炳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哦?你说说看。”
“李坤是户部主事,与王虎往来密切,之前粮商案中,李坤挪用军饷,王虎从中获利。” 沈砚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此次王虎打死乞丐,敢如此肆无忌惮,也是仗着吏部尚书的权势。若只办王虎,吏部尚书定会脱罪,日后难免会报复,甚至可能纵容更多人作恶。不如借此机会,将两人关联,让陛下看清吏部尚书的纵容之罪。”
他说这些话时,心里并非没有顾虑。陆炳与吏部尚书有旧怨,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他提出这个建议,既是为了彻底扳倒恶人,也是在揣摩陆炳的心思。他不想做别人的棋子,却也清楚,在这锦衣卫里,在这朝堂之上,想要成事,必须借势。只是这份借势,不能违背本心,不能让无辜者蒙冤。
陆炳静静地听着,手指依旧轻轻敲着案几,节奏与沈砚的语速莫名契合。等沈砚说完,他才缓缓点头,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添了几笔,笔尖划过宣纸,发出 “沙沙” 的声响。“你说得对,我加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你不仅能查案,还能谋局,不错。”
沈砚心里一暖,那句 “不错”,比任何赏赐都让他动容。从一个无名杂役,到如今能在指挥使面前畅所欲言,参与案件决策,这一路的艰辛与隐忍,仿佛都有了意义。他垂下眼,看着案几上的奏折,忽然想起那个惨死的乞丐,想起小贩瑟瑟发抖却依旧愿意指认的模样,想起苏清鸢当初举报粮商时的坚定,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而坚定 —— 他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更是为了那些被欺压的无辜者,为了心中那点不灭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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