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的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洒在护国公府的青石板上,暖得像一层薄纱。清辉院的窗开着,风里带着院外梨树枝芽的清香,混着灵泉滋养后的温润气息,漫进房间里。
苏婉婉坐在梳妆台前,青禾正为她梳理长发。铜镜里的少女,脸色比昨日好了些,虽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血色,眼底的疲惫也淡了 —— 昨夜用灵泉锻体后,她又饮了两杯灵泉,经脉的灼痛感减轻了不少,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些。
“小姐,您今日气色好多了。” 青禾一边为她绾发,一边笑着说,“等会儿出门,定能好好透透气。”
苏婉婉轻轻点头,指尖拂过梳妆台上的玉簪 —— 那是祖父昨日送来的,羊脂玉的质地,雕着简单的兰草纹,不张扬,却透着温润。她知道,闭门造车绝非良策,她需要熟悉京城的环境,需要寻找解毒的线索,更需要为未来的计划铺路。
“青禾,去禀报祖父,就说我身子好些了,想出去看看街景,透透气。” 苏婉婉轻声吩咐。
青禾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祖父身边的陈管事。陈管事手里捧着一件素色的披风,恭敬地说:“大小姐,国公爷吩咐了,您出门可以,但需穿上这件披风,再加派两名护卫随行。马车已经备好,是府里最朴素的青帷马车,不会引人注意。”
苏婉婉起身,任由青禾为她披上披风。披风是羊绒的,轻便却暖和,领口绣着细小的云纹,是祖父特意让人准备的。她跟着陈管事来到前院,苏天佑早已等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荷包。
“婉婉,” 苏天佑走上前,将荷包递给她,“这里面是些碎银子,还有我的令牌,若是遇到麻烦,就出示令牌,自会有人帮忙。” 他的目光里满是担忧,反复叮嘱,“路上小心,别累着,早些回来。”
“爷爷放心,孙女会的。” 苏婉婉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令牌,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在两名护卫的护送下,苏婉婉和青禾登上了青帷马车。马车缓缓驶出护国公府的朱漆大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 “咕噜咕噜” 的轻响,带着她驶向一个陌生却充满未知的世界。
马车驶入京城的主干道时,一股鲜活的烟火气瞬间扑面而来,撞开了车厢的帷幔,涌进苏婉婉的感官里。
街道宽阔,能容四辆马车并行。青石板路面被打磨得光滑,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酒肆的幌子随风摇曳,绸缎庄的门帘是鲜艳的红,药铺的招牌上写着 “悬壶济世” 四个大字,墨色淋漓。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挑着担子的货郎走在路边,担子上的拨浪鼓 “咚咚” 响,吸引着孩童的目光;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夫牵着牛,牛背上驮着新鲜的蔬菜,正往市集去;还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坐在马车上,车帘掀开一角,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热闹。
吆喝声、嬉闹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曲喧嚣却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糖画师傅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龙纹,糖浆的甜香裹着风飘过来;包子铺的蒸笼冒着白汽,“刚出笼的肉包,热乎嘞” 的吆喝声撞在青砖墙上,又弹回人群里;孩童拿着糖葫芦,笑着跑过,糖葫芦上的糖霜在阳光下闪着光。
苏婉婉没有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好奇地扒着车帘张望。她只是微微掀开一侧的轻纱帘,目光冷静得像扫描仪,无声地观察着窗外的一切。
她的视线落在建筑上 —— 飞檐的弧度、砖瓦的颜色、门窗的形制,都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风格;落在行人的衣着上 —— 农夫的粗布短打、货郎的斜襟布衣、公子的锦袍玉带,不同阶层的穿着一目了然;落在街道的岔路上 —— 主街向东通往东市,向西通往西市,南侧有一条小巷,巷口挂着 “悦来客栈” 的招牌,看起来是个热闹的去处。
所有信息都被她飞速吸收、拆解、分析。她在脑中构建着京城的初步地图,标记着可能的情报点 —— 药铺或许能找到稀有的草药,客栈是消息流通的地方,市集则能观察市井的动向。这是 “夜凰” 深入陌生环境后的本能,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基础。
“车夫,在前面那条巷口停一下。” 苏婉婉对着车外吩咐。
马车缓缓停下,停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口。这条巷比主街窄些,两侧多是雅致的店铺,有书斋、画坊,还有一家小小的玉器铺,客流不多,却透着几分清净。
“就在此处走走罢。” 苏婉婉对青禾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虚弱,符合她 “病弱嫡女” 的身份。
主仆二人下了马车,两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既不打扰,又能随时提供保护。青禾好奇地看着两侧的店铺,尤其是那家玉器铺,橱窗里摆着小巧的玉簪、玉佩,看得她眼睛发亮。
苏婉婉却没心思看这些。她的脚步缓慢而轻盈,看似在享受户外的时光,眼角的余光却从未停止扫描 —— 她记住了巷口的老槐树,树干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记住了书斋门口的石狮子,左前爪踩着一个小球;记住了画坊的后巷,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却连通着另一条更宽的街道。
她在评估每一处可能的视线死角,每一条可能的撤离路线。比如书斋的石狮子后面,能避开主巷的视线;画坊的后巷,能在紧急时快速转移。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在未来遭遇危险时,都可能成为救命的关键。
就在她们走到巷口与主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时,异变突生!
“让开!快让开!马惊了 ——!”
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像炸雷般从主街东侧传来,瞬间撕裂了原本的宁静。那声音里满是惊恐,带着绝望的尖锐,刺得人耳膜发颤。
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 —— 不是寻常马车的平稳步伐,而是杂乱无章、充满疯狂的 “哒哒” 声,重重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像战鼓擂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毁灭的气息。
周围的人群瞬间慌乱起来。原本悠闲逛街的人们,像受惊的鸟兽,尖叫着向两侧奔逃。孩童的哭声、妇人的惊呼、货物摔碎的 “哗啦” 声,混着马蹄声,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
苏婉婉和青禾站在路口,恰好处于惊马冲来的方向上。青禾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她对苏婉婉的忠诚,在这一刻压过了恐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苏婉婉身前,瘦弱的身躯绷得笔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决绝:“小姐小心!快躲开啊!”
苏婉婉的眼神,在最初的惊愕后,瞬间变得冰冷而专注。她的身体微微下沉,重心放低,手指无意识地屈起 —— 这是她前世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冲锋时,本能做出的迎敌姿态,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像最精密的计算机,在百分之一秒内捕捉着所有关键信息:
惊马的状态 —— 体型雄健,毛色是黑色,左前蹄有轻微的跛行,双目赤红如血,口吐白沫,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处于失控状态。
马车的情况 —— 装饰华贵,车身侧面刻着金色的龙纹(那是皇家徽记),车轮是实木的,沉重异常,此刻因速度太快而左右摇摆,随时可能侧翻。
周围的环境 —— 左侧是一家绸缎庄,门口摆满了布匹,容易被马车勾住,造成更大的混乱;右侧是一家陶器铺,摊位上堆满了陶罐、瓷碗,后面靠着墙,有一个因货物堆积而形成的狭窄夹角,约莫能容两人藏身;前方是混乱的人群,推挤着往后退,挡住了后退的路线。
所有信息在她脑中交汇,瞬间形成了一张立体的战术地图。
硬抗?不可能。这具身体连提桶水都费劲,面对失控的马车,无异于螳臂当车。
后退?不行。人群混乱,后退速度太慢,而且马车的冲撞半径刚好覆盖后退路线,最终会被卷入车底。
唯一的生路,是右侧陶器铺后的那个狭窄夹角!
这个判断,在她超越常人的神经反应下,仅用 0.1 秒便已完成。
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就在马车带着死亡阴影,距离她们只有不到十米的瞬间 ——
苏婉婉猛地攥住青禾的手腕。她的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刚好能拉着青禾移动。脚下看似踉跄地迈出一步,身体却借着这股力道,以一种极其巧妙的角度,向着陶器铺的方向 “跌倒” 而去。
“噗通!”
两声轻响,主仆二人恰好跌进那个狭窄的夹角里。苏婉婉用手臂护住青禾的头,自己的背部先着地,借着地面的缓冲,减轻了摔倒的冲击力。她甚至特意调整了姿势,避开了摊位上堆放的陶罐,避免被碎片划伤。
几乎是同一时刻!
“呼 ——!”
惊马的铁蹄擦着她们的身侧掠过,带着一股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沉重的马车紧随其后,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车辕险些撞到陶器铺的摊位,带倒了几个陶罐,“哗啦” 一声碎在地上。
马车继续向前冲去,最终狠狠撞在了前方一家杂货铺的木质货架上。货架轰然倒塌,木屑纷飞,货物散落一地。几名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及时赶到,手持长戟,奋力将惊马制服,才算平息了这场危机。
街面上一片狼藉。受惊的人们缓缓围拢过来,议论纷纷,指着倒塌的货架和受惊的马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恐惧。
苏婉婉靠在青禾怀中,慢慢坐起身。她的衣衫沾了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微微起伏,气息急促而不稳,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侥幸逃生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精准计算的结果。那看似狼狈的跌倒,实则是她在绝境中找到的唯一生路。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青禾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身体,“有没有哪里受伤?疼不疼?”
苏婉婉轻轻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没…… 没事…… 就是…… 有点脱力……”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显得更加虚弱,完美地维持着 “病弱嫡女” 的伪装。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街角,一辆玄色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辆马车比苏婉婉乘坐的青帷马车宽敞大气得多,车身是纯黑色的,用金线勾勒着暗纹,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却透着低调的奢华。拉车的是两匹神骏的白马,毛色光亮,体型匀称,显然是精心挑选的良驹。车夫穿着黑色的衣袍,身姿挺拔,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马车旁还站着四名护卫,同样是黑色劲装,太阳穴微微隆起,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车厢内,光线略暗,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一位身着墨色蟠龙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端坐在软垫上,锦袍上的蟠龙张牙舞爪,金线绣成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光,透着一股威严与压迫感。
他便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夙王霍云庭。
霍云庭的面容俊美无俦,宛如上天最完美的杰作。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寒潭,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冷冽气息,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瞬间冻结。
此刻,他正透过车帘的缝隙,平静地注视着街角的混乱。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倒塌的货架上,也没有停留在受惊的人群中,而是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被小丫鬟搀扶着、看似柔弱无助的少女身上。
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他看到了青禾的恐惧与忠诚,看到了人群的慌乱与奔逃,更看到了苏婉婉那看似侥幸、实则精准到极致的避险动作。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护国公府的病弱嫡女,出门散心时遭遇惊马,侥幸逃生 —— 这是所有人都会相信的剧情。
可他的眼睛,早已在多年的权谋与征战中,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被混乱掩盖的细节 —— 在马车即将撞上的瞬间,苏婉婉抬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恐惧与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像冰面般平静,却透着令人心惊的锐利。
还有她的动作。那看似踉跄的跌倒,角度精准得刚好避开马车的冲撞轨迹;那护住青禾的姿势,既保护了他人,又避免了自己受伤;那选择的避险点,恰好是周围唯一能容纳两人、且不会被马车波及的位置。
这绝不是一个久病体弱、反应迟钝的女子能凭运气做到的。
霍云庭的手指轻轻搭在膝头,骨节分明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袍的下摆。他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 —— 外界传闻,护国公府的嫡女苏婉婉,自幼身中奇毒,体弱多病,是个命不久矣的药罐子。可今日所见,却与传闻截然不同。
这个女子,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未知的暗涌。
他缓缓松开手,玄色的车帘垂落,将外界的喧嚣与那道纤细的身影隔绝在外。车厢内重归静谧,檀香依旧袅袅,却多了几分凝重。
“苏婉婉……”
霍云庭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却让车厢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他靠回软垫,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 少女苍白的面容,冷静的眼神,精准的动作,还有那恰到好处的虚弱伪装。
他想起皇兄前段时间的提议 —— 为他指婚,迎娶护国公府的嫡女苏婉婉。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一场普通的政治联姻,娶一个病弱的女子,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场联姻,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去查。” 霍云庭睁开眼,对着车外吩咐,声音冷冽,“查清楚今日惊马的原因,还有…… 护国公府嫡女苏婉婉,所有的过往。”
车外的护卫应声:“是,王爷。”
马车缓缓启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街角,融入了京城的车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街角处,苏婉婉在青禾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她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却在触及那辆玄色马车离去的方向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她刚才感受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像针一样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虽然那目光很快便消失了,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暗中观察她,而且,那个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小姐,我们快回马车吧,这里太危险了。” 青禾拉着她的手,急切地说。
“好。” 苏婉婉点头,没有再多想。无论是谁在观察她,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熟悉京城,找到解毒的线索。
她在护卫的护送下,登上了青帷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主街,向着护国公府的方向而去。车厢内,苏婉婉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回放刚才的危机 —— 惊马的状态很异常,像是被人下了药;马车的皇家徽记,意味着这场 “意外” 可能并不简单。
京城,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危险意味着机遇,复杂意味着挑战。她经历过比这更凶险的场面,这小小的京城,这深宅的阴谋,还困不住她 “夜凰”。
马车驶进护国公府的大门时,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苏婉婉走下马车,看着熟悉的院落,心中默默念道:
京城,我来了。属于我的战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