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护国公府的院落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连最勤快的守夜婆子都只在廊下留下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灯光被风揉得晃晃悠悠,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清辉院的房间里,唯一的烛火立在梳妆台上,灯罩是素白的纱,火光在里面轻轻摇曳,把紫檀木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幅静默的水墨画。
苏婉婉在榻上盘膝坐定,背脊挺得笔直,像株在暗夜中悄然扎根的青竹 —— 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弱,是带着筋骨的韧,是 “夜凰” 刻在骨子里的挺拔。她先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素色夹袄,指尖触到衣料上细密的针脚,那是青禾白天刚缝补好的,针脚有些歪,却透着暖意。随即,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呼吸渐渐放缓,从起初的轻浅变得绵长,像山间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融进这寂静的夜。
她要做的,是再次进入那个藏在意识深处的空间。
白天祖父送来的补品还堆在桌上,百年老参的醇厚香气混着烛火的暖意,在房间里漫着。可苏婉婉知道,这些补品解不了 “相思烬” 的毒,能救她的,只有那个空间里的灵泉。她摒除所有杂念 —— 柳姨娘的怨毒、苏灵儿的虚伪、祖父回避的眼神,还有父母失踪的谜团,都被她暂时压在心底,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目标:感知空间,掌控灵泉。
意识像被拉成的细线,缓缓探向心底那片熟悉的区域。
不再是昨夜那模糊的波动,也不是清晨那微弱的感应。这一次,那层阻碍感知的混沌迷雾薄了许多,像被风吹散的晨雾,露出里面清晰的轮廓 —— 空间约莫十立方米大小,四周边缘是流动的灰雾,触上去像微凉的丝绸,不沾衣,却能清晰感觉到边界的柔软阻力,像个被灰纱裹着的盒子,独属于她一人。
空间里空空的,只有正中央一洼泉水,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
泉水约莫脸盆大小,泉底铺着细碎的玉砂,白的像碎雪,粉的像桃花瓣,紫的像凝露,在泉水中泛着极淡的光。水面平得像块凝固的水晶,没有一丝波纹,却透着极致的清澈,连泉底玉砂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奇的是,泉水里漫着一股气息 —— 不是花香,不是墨香,是种带着生机的清冽,像雨后山林里的空气,吸一口都觉得心神舒畅,与体内 “相思烬” 带来的死寂灼痛,形成了天壤之别。
“随身空间…… 灵泉……”
苏婉婉在心底默念,即便以她历经生死、早已波澜不惊的心境,此刻也忍不住泛起涟漪。前世她见惯了高科技武器、生化药剂,却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超乎常理的奇遇 —— 这是她在绝境中抓住的救命稻草,是她能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的最大依仗。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荡,开始尝试与灵泉互动。意识像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 “伸” 向泉水,集中意念,想取一缕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凭着本能去试 —— 就像前世第一次握枪时,不知道扳机在哪,却凭着直觉扣动了扳机。
心念刚动,掌心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沉坠感。
苏婉婉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 —— 掌心躺着一个白玉小杯,杯壁薄如蝉翼,杯口刻着极小的云纹,像是天然长成,而非人工雕琢。杯里盛着少许泉水,无色无香,却透着温润的光,触手温凉,像握着一块刚从泉里捞出来的玉。
没有丝毫犹豫,她抬手将玉杯凑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泉水入喉时,没有任何刺激,反而像春日消融的雪水,带着一丝甘洌,悄无声息地滑下去。可下一秒,它就变了 —— 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从喉间往下淌,像有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食道、胸腔,再分到四肢百骸。
暖流所过之处,那些因落水残留的湿冷感,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悄悄退去;常年被 “相思烬” 侵蚀的经脉,原本像淤塞的河道,此刻被暖流漫过,滞涩感减轻了几分,连丹田处那顽固的灼痛,都像被泼了点凉水,温度降了些。
有效!
苏婉婉心中一振,精神瞬间集中起来。她能清晰地 “看” 到,暖流在体内缓缓流动,像条温柔的白蛇,所到之处,生机盎然。她立刻生出一个念头:引导这股暖流,去冲击 “相思烬” 的毒素!
可就在暖流像白蛇般探向丹田处那团暗红色毒素的刹那 ——
异变陡生!
“呃!”
苏婉婉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一晃,原本因暖流而稍显红润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连唇瓣都没了血色。丹田处的毒素像被激怒的红蛇,猛地醒了过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缓慢的灼烧,而是暴烈地窜动起来,灼热感瞬间翻倍,顺着经脉往四肢冲去,像是要把她的血管都烧穿!
灵泉的暖流与 “相思烬” 的毒素,在她的经脉里狭路相逢。
一条是温和的白蛇,带着生机;一条是暴躁的红蛇,带着毁灭。白蛇想绕开红蛇,红蛇却一口咬住白蛇的尾巴;白蛇挣扎着缠绕红蛇,红蛇却越缠越紧,灼热的气息透过白蛇,传到经脉壁上,疼得苏婉婉浑身发抖。
“不行……”
苏婉婉的意识还清醒,她瞬间判断出局势 —— 灵泉的能量太少,太温和,根本不是 “相思烬” 的对手。现在强行对冲,不是解毒,是送死!经脉会被两股力量撕扯得寸寸断裂!
前世在特种部队的训练场景突然闪过脑海 —— 教官曾让他们在冰水里待上半小时,在沙漠里负重跑十公里,用极端环境锤炼意志和身体。“破而后立,死地求生”,教官的话像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利用它!用灵泉的生机,配合毒素的破坏力,淬炼经脉!
这无异于引火烧身。可苏婉婉没有退路 —— 要么被毒素慢慢折磨死,要么冒险一试,或许能闯出一条生路。
她不再指挥暖流去冲击毒素,反而改变策略:意识像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体内尚未消散的暖流,不再与红蛇对抗,而是像柔软的丝绸,轻轻裹住一缕最活跃的毒素 —— 那是红蛇最锋利的 “牙”。
接着,她用尽全力,引导着这缕混合了生机与毁灭的能量,往一条偏僻的旁支经脉挪去。
这条经脉很细,像根细麻线,平时几乎用不上,此刻却成了她的 “炼炉”。能量刚进入经脉,剧痛就铺天盖地袭来 —— 毒素的灼热像烧红的针,扎得经脉壁生疼;暖流的生机像细密的线,试图把扎破的地方缝起来,可刚缝好,又被毒素撕开,反复几次,经脉里又疼又麻,像灌满了滚烫的辣椒水。
苏婉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殷红的月牙痕。冷汗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鬓边往下淌,很快就浸湿了鬓发,贴在脸颊上,冰凉刺骨。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关咬得紧紧的,连嘴唇都被咬出了血,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却让她的意识更清醒。
她不能停。
每一次能量的移动,都要计算到毫厘 —— 快了,毒素会冲破暖流的包裹,窜进主经脉;慢了,暖流会被毒素吞噬,经脉会被彻底烧坏。她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脚下是翻滚的岩浆,手里只有一根细得随时会断的线,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再坚持一下……”
她在心底默念,意识高度集中,像盯着狙击镜里的目标,不放过能量的任何一丝异动。那缕混合能量在经脉里慢慢移动,每走一寸,经脉就被撕裂一次,再被修复一次。她能清晰地 “看” 到,经脉壁在破坏与修复中,慢慢变得坚韧,宽度也拓宽了头发丝般细小的一线 —— 那是用痛苦换来的突破。
时间像被冻住了。
窗外的风声停了,烛火的摇曳也慢了,只有体内的剧痛在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苏婉婉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血肉和骨头都在被反复碾磨,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黑夜里的星,透着不屈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缕混合能量终于消耗殆尽,彻底消散在经脉里时,苏婉婉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虚脱般地向前软倒,双手撑在榻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胸口起伏着,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可她的眼底,却猛地迸发出一抹璀璨的光。
她集中意识,“看” 向那条刚被淬炼过的经脉 —— 虽然表面还附着着暗红色的毒素,可内在已经不一样了:经脉壁比之前坚韧了些,像被打磨过的木头,不再那么脆弱;宽度也宽了一丝,像细麻线变成了细棉线;更重要的是,她对这条经脉的掌控力,增强了 ——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经脉的跳动,能控制里面微弱的气息流动,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成功了!
苏婉婉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这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坚定 —— 她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用奇毒和灵泉铺成的、独一无二的 “以毒锻体” 之路。
她再次闭上眼睛,意识探入空间,又取了一杯灵泉。这次她没有急着引导能量,只是慢慢饮下,让暖流在体内缓缓流动,滋养着疲惫的身体,也安抚着那些被惊动的毒素 —— 它们像被打累了的红蛇,此刻又缩回了丹田,陷入了危险的平静。
抬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冷汗,苏婉婉靠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烛火还在摇曳,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可她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指望灵泉直接解毒,短期内是不可能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很清醒,“但用灵泉配合毒素锻体,倒是条可行的路。”
这样一来,她既能维持 “病弱” 的伪装,让柳姨娘和苏灵儿放松警惕,又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强化身体。等她的经脉足够坚韧,体内的灵泉能量足够多,或许就能彻底掌控 “相思烬”,甚至…… 把这致命的毒,变成自己的力量。
想到这里,苏婉婉的眼神变得更亮了。她看向桌上的补品,突然有了主意 —— 明天可以去花园走走,一方面熟悉府里的环境,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草药,配合灵泉使用;另一方面,也该去祖父的书房看看,或许能找到关于 “相思烬” 的记载,解开父母失踪的谜团。
夜色渐深,烛火的光也弱了些。苏婉婉躺回榻上,盖上锦被。身体还有些疼,可心里却很踏实 ——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的苏婉婉,而是能主动掌控自己命运的 “夜凰”。
窗外的月光,终于透过窗棂,洒进房间,落在她的枕头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苏婉婉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 明天,会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