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带着满身馊味、灰头土脸地逃出清辉院时,院角的雾还没散尽。青禾蹲在地上,用浸了皂角水的布巾反复擦拭着那片黏糊糊的粥渍,布巾上的酸馊味呛得她皱紧眉头,动作却依旧麻利 —— 她想尽快把这晦气的痕迹抹掉,免得小姐看到了心烦。
苏婉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搭在微凉的窗沿,目光落在院中的梨树上。枝头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发出 “滴答” 的轻响,像在为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收尾。她知道,钱嬷嬷绝不会善罢甘休 —— 那婆子是柳姨娘的左膀右臂,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定会第一时间跑去告状。
“小姐,” 青禾擦完最后一下,起身走到苏婉婉身边,小声说,“刚才我看到柳姨娘院里的小红匆匆往老国公院跑,怕是钱嬷嬷真去告状了。要不要…… 要不要咱们先做些准备?”
苏婉婉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用准备,等就是了。爷爷最疼我,柳姨娘克扣用度、纵容下人欺主,正好让爷爷看看她的真面目。” 她顿了顿,抬手拢了拢衣襟,声音放得更柔,“你去把我床头那床素色锦被拿来,再取块干净的帕子,我有些累,靠一会儿。”
青禾虽不解,却还是听话地去了。她不知道,苏婉婉此刻已在调整状态 —— 从 “夜凰” 的冷冽锐利,切换回 “苏婉婉” 的病弱柔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精准到位。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外就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却急促,不像仆妇丫鬟的细碎轻浅,也不像公子小姐的从容缓步,每一步都像砸在青石板上,力道十足,震得院角的梨树枝叶都微微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越来越清晰,仿佛连空气都跟着绷紧了。
紧接着,一道洪亮异常的嗓音穿透了门窗,像惊雷般炸在小小的院落里:“婉婉!爷爷的乖孙女!你怎么样了?!哪个混账东西敢欺到你头上?!”
是老国公苏天佑的声音!
那声音里满是焦灼与心疼,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耳膜发颤。青禾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苏婉婉却像是早有预料,缓缓靠向软枕,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蒙上了一层水汽,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连唇瓣都抿得紧紧的,透着一丝隐忍的委屈。
“吱呀 ——”
房门被猛地推开,光线瞬间暗了大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携着风雷之势大步踏入,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来人身着藏青色暗纹锦袍,袍角绣着低调的云纹,腰间系着玄铁玉带,上面嵌着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 —— 那是当年先帝赏赐的战功之物,象征着苏家世代的荣耀。他虽已白发银须,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玉簪固定着,面容红润矍铄,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锐利得像盘旋在苍穹的猎鹰,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所有的算计。
这就是护国公苏天佑,历经三朝,曾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的铁血老将。寻常时候,他在府中总是温和的,可一旦触及他的逆鳞 —— 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嫡孙女苏婉婉,这位老将便会瞬间化身猛虎,露出最锋利的爪牙。
此刻,苏天佑脸上那惯常的温和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心疼。他的目光如电,扫过房间里的狼藉 —— 地上未擦干净的粥渍、桌角歪斜的食盒,最后精准地锁定在软榻上的苏婉婉,脚步瞬间放轻,却依旧带着急切。
在他身后,柳姨娘和苏灵儿踉跄地跟着进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柳姨娘穿着一身水粉色锦裙,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她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帕子上精致的绣线都被扯松了,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显然是被老国公这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妆都没来得及补。
苏灵儿则躲在柳姨娘身后,半个身子藏在母亲的阴影里,双手紧紧抓着柳姨娘的衣袖,指尖都泛白了。她偷偷抬眼瞟了苏婉婉一眼,见苏婉婉脸色苍白、满眼委屈,又飞快地低下头,耳根都红了,不知道是怕还是心虚 —— 她怎么也没想到,祖父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落水和早膳的事。
几乎在苏天佑踏入房门的瞬间,苏婉婉周身那股属于 “夜凰” 的冷冽气息便如潮水般褪去,无缝切换成了深闺病弱嫡女的模样。
她虚弱地靠在软枕之间,肩膀微微塌陷,像是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没有半点血色,连唇瓣都微微干裂,泛着淡淡的青紫。眼圈周围泛着受惊后的微红,长而密的眼睫湿漉漉地轻颤着,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每一次颤动都透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看到祖父,她像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纤细的手臂刚微微支起,便似脱力般软软地跌坐回去,带起一阵压抑的轻咳。“咳…… 咳咳……” 咳嗽声不大,却带着明显的痛楚,她用一方素白手帕捂着唇,帕子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淡红,像是咳得伤了肺腑。
再抬眼时,她的眸中已盈满了水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声音细弱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爷爷…… 您怎么来了…… 孙女不孝,又…… 又让您担心了……”
这番 “表演”,堪称完美。既融合了原主对祖父深入骨髓的依赖与孺慕 —— 那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反应,又带着 “夜凰” 对肢体、表情、语气的精准掌控:咳嗽的频率、眼神的湿润度、声音的颤抖幅度,甚至连跌坐回去的角度,都经过了细细考量,既充分展现了受害者的柔弱与委屈,又绝不显得矫揉造作,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她所受的 “欺凌” 与 “病痛” 之上。
苏天佑一见宝贝孙女这副弱不胜衣、苍白脆弱的模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他连忙抢步上前,宽厚粗糙的大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按在苏婉婉单薄的肩膀上,阻止她任何起身的动作。
“快别动!好好给爷爷躺着!”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却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怜爱,“刚落了水,身子虚,再动出点好歹来,爷爷该心疼死了!”
他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曾无数次挥舞兵刃斩将夺旗,此刻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轻轻包裹住苏婉婉冰凉的小手。掌心传来的刺骨寒意,以及那细微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脉搏,像是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浇在了他心头焦灼的火焰上。担忧与怒火 “腾” 地一下交织着窜起,直冲顶门。
“啪!”
苏天佑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转过头,先前面对孙女时的温和慈爱瞬间荡然无存,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携着雷霆之威,狠狠射向僵立在门口的柳姨娘和苏灵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上了森然寒意,声音沉冷如万年寒铁,砸在地上几乎能迸出火星:
“怎么回事?!给老夫说清楚!”
一声低吼,如同虎啸山林,震得人耳膜发嗡。柳姨娘和苏灵儿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的一个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落水?!” 苏天佑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粥渍,怒火更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这才隔了一夜,我来的路上,就听说婉婉这里的早膳,竟然是馊的?!柳氏!你就是这么给老夫掌管中馈、‘悉心’照顾嫡女的?!”
“悉心” 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满是嘲讽与愤怒。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庞大无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轰然自他佝偻却依旧挺拔的身躯中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蹚出来、斩过无数敌酋首级的统帅才有的恐怖气势 —— 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老爷的威严,而是带着血腥味的、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连窗外的风声都消失了。柳姨娘和苏灵儿在这股骇人的杀气面前,如同被猛虎盯住的兔子,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柳姨娘被这雷霆般的威压骇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她却顾不上疼,精心保养的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急忙分辩:“国公爷明鉴!国公爷息怒!妾身…… 妾身实在不知竟有此事!定是下人们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背着妾身做出这等混账事!妾身…… 妾身回头一定严查,绝不轻饶那些胆大包天的奴才!”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狠狠剜向身旁的苏灵儿,那眼神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警告和迁怒 —— 若不是这个女儿沉不住气,推了苏婉婉落水,又让钱嬷嬷送馊食,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苏灵儿被母亲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也慌忙跟着跪下,娇俏的小脸吓得花容失色,眼泪说来就来,带着几分委屈的哭腔道:“祖父息怒!是…… 是孙女不好,没有时刻跟在姐姐身边照顾好她…… 但是…… 但是姐姐落水,真的…… 真的是她自己一时头晕,没站稳,不小心才掉下去的!孙女当时想拉,都没拉住!”
她说着,还故意伸出手,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 那是她自己掐出来的,想装作救人时被擦伤的样子,增加可信度。
“不小心?”
苏天佑根本不等她说完,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与嘲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在苏灵儿心上。他久经沙场,更是宦海沉浮数十载,什么魑魅魍魉的手段没见过?这等漏洞百出的说辞,焉能骗得过他?
“婉婉院子通往荷花池的那条路,是去年刚翻新的,平坦宽敞,连块突出的石子都难找!” 苏天佑声如洪钟,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在苏灵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她平日身子虚弱,走路尚且需要丫鬟搀扶,一阵风都能吹倒,你告诉老夫,她如何能‘不小心’跌入那离路沿尚有数步远的池中?!”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更具压迫感,最后几乎是雷霆震怒,须发皆张,虎目圆睁:“莫非 —— 是有人在一旁,‘帮’了她一把,推了她不成?!”
这最后一句质问,已是声色俱厉,如同惊雷炸响在柳姨娘和苏灵儿的头顶,带着毫不留情的穿透力,直指那被刻意掩盖的真相核心!
苏灵儿被这声怒喝吓得浑身剧烈一颤,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遑论辩解 —— 祖父的眼神太吓人了,像要把她看穿一般,她生怕自己再说错一个字,引来更重的责罚。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微颤的小手轻轻拉住了苏天佑的袖袍一角。
“爷爷……” 苏婉婉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懂事与隐忍,“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是孙女的天大罪过了……” 她轻轻喘息着,纤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底深处的冷光,继续柔声道,“是孙女自己没用,身子不争气,才会落水,才会连顿干净的早膳都吃不上…… 落水的事,当时太乱,孙女也记不真切了,或许…… 或许真是意外,妹妹年纪小,也不是有心的。”
她巧妙地将 “落水” 之事轻轻带过,既显得自己宽容大度,又更反衬出后续 “吃馊食” 之事的难以容忍 —— 连基本的生存用度都被克扣,可见柳姨娘平日里的疏忽与苛待。
随即,她话锋微转,适时地停顿了一下,秀眉轻轻蹙起,唇瓣翕动着,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打翻的食盒残留的污渍,又飞快地移开,像是不忍心提起,却又不得不说,欲言又止的模样,比任何直接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只是这膳食…… 孙女知道府里用度或许紧张,可…… 可这馊了的东西,实在是……”
话未说完,却已足够。
苏天佑看着孙女到了此刻还在为柳氏母女开解,自己却因基本的生存用度被克扣而委屈隐忍,心中更是疼惜与怒火交织。他反手用力握了握苏婉婉冰凉的手背,给予她无言的安抚与支持,随即转向面如死灰的柳姨娘,眼神瞬间恢复冰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氏,你太令老夫失望了!” 他的声音沉得像铁,“中馈之权,你即刻交出来,暂由我院里的李嬷嬷代管。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好好静思己过,想想该如何持家,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
李嬷嬷是苏天佑的奶嬷嬷,跟着他几十年,忠心可靠,做事公正,由她代管中馈,再合适不过。
柳姨娘听到 “交中馈” 三个字,身子猛地一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灰败如土。中馈之权是她在府中立足的根本,没了这个权力,她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再难兴风作浪。可她深知此刻任何辩驳都只会引来更重的责罚,只能重重磕下头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妾身…… 领罚。”
苏天佑的目光又扫向瑟瑟发抖的苏灵儿,语气依旧冰冷:“至于灵儿,疏于照料嫡姐,言行无状,禁足半月,抄写《女诫》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院门!让你好好学学,什么是长幼有序,什么是嫡庶尊卑!”
《女诫》是女子德行的典范,抄写百遍,既是惩罚,也是警告。苏灵儿不敢反驳,只能跟着柳姨娘一起磕头:“孙女…… 领罚。”
处置完这两人,苏天佑挥了挥手,语气不耐:“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柳姨娘和苏灵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股骇人的杀气吞噬。房门关上的瞬间,苏天佑脸上的冰冷才稍稍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转向苏婉婉时,眼神里满是疼惜。
“婉婉,听着,” 他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握着苏婉婉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以后你这院里,一应吃穿用度,缺什么少什么,不必经过任何人,直接用我的对牌去库房支取!或者,让青禾直接去找李嬷嬷。老夫倒要看看,从今往后,谁还敢怠慢你分毫!”
说罢,他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心腹管事沉声吩咐:“陈管事,去!把库里那支百年老参取来,还有上次宫里赏赐的雪莲、血燕,都一并送来!再看看还有什么合适的补品,拣好的拿!务必给大小姐好好调理身子!”
陈管事是苏天佑的贴身管事,办事干练,闻言立刻躬身应下:“是,老奴这就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陈管事便带着几个仆从,捧着十几个精致的锦盒回来了。仆从们轻手轻脚地将锦盒放在桌上、地上,打开一看 —— 里面有根须完整、形态遒劲的百年老参,参体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一看就是极品;有晶莹剔透、如同冰雪雕琢的雪莲,花瓣完整,还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色泽温润、丝丝分明的血燕,每一盏都饱满厚实。这些都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珍稀补品,此刻却像普通物件般,堆满了这间原本略显清冷的房间。
“大小姐,这些补品,老奴已经吩咐厨房,每日按方子炖好送来。” 陈管事恭敬地说,“若是大小姐有其他需要,随时吩咐老奴便是。”
苏婉婉轻轻点头:“有劳陈管事了。”
待所有闲杂人等尽数退去,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苏天佑坐在床边,凝视着孙女苍白荏弱的小脸,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与铁血气质不符的慈爱与深深的愧疚。他伸出手,轻轻拂过苏婉婉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婉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爷爷不好,是爷爷没照顾好你…… 让你在自己家里,还受了这么多苦。你爹娘…… 他们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提到父母,苏天佑的声音更低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与茫然 —— 三年前,苏婉婉的父母奉命去边境巡查,却在途中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半块破碎的玉佩。这件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也让他对苏婉婉更加愧疚,总想用加倍的宠爱,弥补孩子缺失的父爱母爱。
那毫无保留的宠溺与维护,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穿透了苏婉婉层层冰封的心防。她感受着这份厚重的温情,冰冷的心湖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涟漪般的暖意。这暖意,不仅源于原主残存的、对祖父根深蒂固的依赖与孺慕,也源于她自身 —— 作为在硝烟与背叛中穿行、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 “夜凰”,她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无需警惕、无需交换、纯粹而坚实的庇护了。
这个爷爷,是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异世界,意外获得的、最坚实的靠山。
“爷爷,婉婉真的没事,您别自责。” 她放柔了声音回应道,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手指轻轻勾了勾苏天佑的袖袍,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有爷爷在,婉婉就不怕了。”
苏天佑被她这小动作逗得笑了笑,眼中的愧疚淡了些,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孩子,有爷爷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静默片刻,苏婉婉仿佛是无心之举,又像是积压了许久的疑惑,轻声问道:“爷爷,我身上这‘相思烬’的毒…… 当年太医们都说查不出源头,真的…… 只是意外吗?我总觉得,这毒来得太蹊跷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苏天佑平静的心湖。
苏天佑闻言,眼神骤然一凝,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惊涛掠过 —— 那里面混杂着痛惜、愤怒、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像藏着无数秘密。但这一切都极快地隐没在他深邃的眼眸之后,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沉默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苏婉婉的手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它作甚。” 他避开了苏婉婉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梨树,语气带着明显的回避,“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其他的…… 一切都有爷爷在,不用你操心。”
他没有正面回答。
苏婉婉顺从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与冷芒。果然如此。父母离奇失踪,自己自幼身中奇毒,这看似鲜花着锦、赫赫扬扬的护国公府,内里却是迷雾重重,暗潮汹涌。爷爷的回避,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 这 “相思烬” 的毒,绝非意外,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送走了满怀关切、再三叮嘱 “按时喝药、不许胡思乱想” 的祖父,房间内重归寂静。苏婉婉的目光扫过桌上、地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名贵锦盒,眼底没有丝毫喜悦 —— 这些补品虽好,却解不了 “相思烬” 的奇毒,只能暂时调理身子,治标不治本。
危机感与时间紧迫感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神经。她必须尽快找到解毒的方法,必须尽快揭开父母失踪和自己中毒的真相,否则,她永远只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离她最近的那支锦盒 —— 里面装着那支百年老参。她打开锦盒,指尖轻轻拂过参体,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润质感。她需要力量,需要打破这困局的钥匙,而那把钥匙,或许就藏在她意识深处的那个奇异空间里。
闭上双眼,将所有杂念摒弃,意识高度集中,如同在战场上锁定目标般,全力去沟通、去捕捉那奇异的空间感应。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波动,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她的 “视线” 仿佛穿透了身体的束缚,清晰地 “看” 到了 —— 在意识的最深处,一片原本被混沌迷雾笼罩的区域已然廓清,显现出一个不大却真实存在的奇异空间。
空间约莫有一间厢房大小,四周被淡淡的白雾环绕,那些白雾摸不着却能感觉到边界,像一层柔软的屏障,将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空间的中央,是一洼清澈到极致的泉水,泉眼处有细小的水泡不断冒出,“咕嘟咕嘟” 的声音清晰可闻。泉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细小的彩色石子,水面泛着淡淡的白光,像是有灵气在流动,凑近能感觉到一股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丹田处的灼热感都缓解了几分。
泉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石桌,石桌上空荡荡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就是…… 她之前感知到的空间?还有这泉水……
苏婉婉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靠近泉水,指尖刚触碰到水面,一股温润的灵气便顺着意识流进她的丹田。原本因 “相思烬” 而灼热刺痛的经脉,瞬间被这股灵气包裹,像是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那种舒畅感让她忍不住想叹息。
她试着引导这股灵气在经脉中流动 —— 灵气所到之处,原本淤塞的经脉仿佛被疏通了一般,那些因中毒而留下的 “淤块”,竟在灵气的包裹下,缓缓消散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这泉水,竟然能解 “相思烬” 的毒!
苏婉婉的心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终于找到了解毒的方法,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
她没有贪心,知道第一次接触灵气,不能吸收太多,否则会撑坏这虚弱的身体。她缓缓收回意识,将那股灵气留在丹田处,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睁开眼时,她的眼底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 那是希望的光芒,是掌控自己命运的坚定。她看着桌上的百年老参,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护国公府的迷雾再浓,“相思烬” 的毒再难解,她都有信心一一破开。因为她不仅有了最坚实的靠山,还拥有了最珍贵的秘密武器 —— 这灵泉空间,就是她在这个异世界,浴火重生的最大依仗。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利用这灵泉,调理身体,积蓄力量,然后一步步揭开所有的秘密,让那些伤害过她、算计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一刻,那个病弱怯懦的苏婉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 “夜凰” 灵魂、手握灵泉秘密、即将在深宅中掀起风浪的新生苏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