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雨水节气。
缠绵了整夜的春雨终于歇了,晨雾像被揉碎的轻纱,笼着夙王府的飞檐翘角。檐下悬着的冰棱消融过半,水珠顺着瓦当滚落,“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庭院里的红梅开到了尽头,花瓣上沾着的雨珠晶莹剔透,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混着墙根下刚冒头的柳芽嫩黄,撞出满院的生机。
内室的雕花窗棂半开着,甜润的**混着凌霄特调的“凝神草”药香,顺着微风漫到廊下。苏婉婉斜倚在铺着獭兔毛垫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杏子红绣缠枝莲的锦被,锦被边缘绣着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她长发松松绾成个随云髻,发间簪着支素银梅花簪——那是霍云庭前几日亲手雕的,花瓣还带着未磨尽的细绒。
她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儿璟宁,小家伙裹在月白色的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脸埋在她颈窝,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呼吸均匀绵长,偶尔无意识地嚅动小嘴,舌尖蹭过苏婉婉的衣襟,留下一点湿痕。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生产,已过了四十七天。
这四十七天,是苏婉婉两世为人最安稳的时光。纠缠她半生的“相思烬”毒,竟真在生产那日随空间异变烟消云散——凌霄每日诊脉,都要惊叹她经络恢复的速度,那些被毒素侵蚀多年的瘀堵,像被春雨浇过的冻土,竟一点点舒展开来。只是那日空间吞噬毒珠时的悸动,至今想起仍让她心口发紧。
“在想什么?眉头都皱起来了。”温热的汤碗贴着她的唇边停下,霍云庭的声音带着刚从外头进来的湿意。他不知何时掀帘而入,墨色锦袍的袖口沾着几点泥星,显然是刚在庭院里看过那些新栽的花木。
苏婉婉回过神,张口含住汤勺,参汤熬得软糯,带着蜜枣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暖得四肢百骸都松快了。霍云庭放下汤碗,自然地接过她怀中的璟宁,左手托住孩子的颈窝,右手拢住襁褓,动作娴熟得不像个曾令敌国闻风丧胆的战神——这月余来,他除了处理紧急政务,其余时间都泡在内室,换尿布时会仔细把边角折得平整,喂奶时能精准拿捏奶瓶的温度,连拍嗝的手法都比嬷嬷还轻柔。
“在想今日的满月宴,”苏婉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掠过窗外——仆役们正搭着木架挂红灯笼,朱红色的灯笼串在廊下连成一片,晃得人眼暖,“都准备好了?别像上次那样,让四哥把宴席办成了钱庄招商会。”
霍云庭低笑出声,指腹轻轻碰了碰璟宁软乎乎的脸颊:“放心,爷爷亲自盯着。他三天前就搬来了王府,连桌椅的摆放都要按‘**阵’的方位来,说能聚福气。大哥调了一队亲兵守在外围,防止闲杂人等冲撞;四哥包了京中最好的戏班,还特意嘱咐要演《麟儿呈祥》;二哥更绝,从江湖上请了两位说书先生,要现场编讲‘夙王妃智斗五皇子’的新段子。”
他说着,侧身让苏婉婉看摇篮里的三个儿子:“你瞧他们,比你还沉得住气。”
四个摇篮并排摆在榻边,都是用千年楠木做的,雕着“福寿绵长”的纹样。长子璟渊躺在最左,睡得四平八稳,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眉宇间已显出几分霍云庭的英气,连握拳的姿势都如出一辙;次子璟墨挨着他,明明闭着眼,小手却死死攥着璟渊的襁褓一角,指节泛白,那是在娘胎里就养成的习惯——两个小家伙总在腹内互相踢打,出生后反倒成了最亲近的;三子璟轩最不安分,短短一个时辰已翻了三次身,这会儿一条小胖腿翘出襁褓,圆润的脚趾顶着摇篮栏杆,蹬得正欢;唯一的女儿璟宁被霍云庭抱着,是最乖巧的一个,连睡觉都保持着端正的姿势。
“长得真快,”苏婉婉轻叹,伸手碰了碰璟轩的小脚丫,那皮肤嫩得像豆腐,一触就缩了回去,“刚出生时小得像猫儿,连哭声都细弱,如今哭声能震得窗棂发颤。”
“随你,”霍云庭把璟宁放回摇篮,又替她掖好襁褓,“能吃能睡,身子骨才壮实。”
夫妻俩正说着,院外传来苏天佑洪亮的笑声,隔着几道门都能听见:“我的乖曾孙们!爷爷给你们送满月礼来咯!”
话音未落,老人家已大步跨进来,身上穿了件崭新的赭红色团花锦袍,银发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连拐杖都换了柄象牙的,精神矍铄得仿佛年轻了十岁。他身后跟着四个仆人,每人捧着个描金漆盒,盒面上分别雕着龙、凤、麒麟、貔貅,一看便知是精心准备的。
“爷爷,您慢些。”苏婉婉要起身,被苏天佑一把按住,他粗糙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力道却很稳,“刚坐好就别动,仔细伤了元气。”
他径直走到摇篮边,弯腰挨个儿摸孩子们的小脸,手指轻轻蹭过璟渊的眉头,又捏了捏璟墨的小手,到璟轩时特意把他翘着的腿塞回襁褓,最后在璟宁的摇篮边站定,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瞧这模样,个个都随我们婉婉长,俊得很!对了,昨儿我偷偷办了个抓周,你猜他们抓了啥?”
苏婉婉失笑:“不过是些玩具,哪算抓周。”
“怎么不算!”苏天佑瞪了她一眼,语气却满是宠溺,“璟渊一把抓住那柄小木剑,将来定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璟墨抓了本医书,随他三舅当神医;璟轩抓了算盘,跟他四舅学做生意;咱们小璟宁最乖,抓了支羊毫笔,将来定是个吟诗作对的才女!”
他说着,示意仆人打开锦盒。第一个盒子里是四块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得像凝脂,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龙佩给璟渊,凤佩给璟宁,麒麟佩给璟墨,貔貅佩给璟轩,雕工精湛,连龙鳞都刻得根根分明。“这玉是我年轻时在西域得的,埋在地下养了四十年,温养气血最好。”
第二个盒子里是四套赤金长命锁,锁片有巴掌大,錾着“福寿安康”四个篆字,边缘还缀着细小的金铃,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宝庆楼的老师傅打了半个月,纯金的,压惊。”
第三个盒子是四双虎头鞋,鞋面绣着威风凛凛的虎头,眼睛用黑宝石镶嵌,胡须是用细绒线绣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接头。“我亲自画的样,府里绣娘做的,软底的,学走路时穿刚好。”
第四个盒子最特别,里面是四把三寸长的小木剑,剑鞘上镶嵌着红蓝宝石,剑柄缠着银线。“这是用你爹当年亲手栽的老梨树雕的,那树去年被雷劈了,我留了最粗的一截,想着总有用处。如今给孩子们当玩具,也算是你爹的念想。”
苏婉婉的指尖轻轻抚过木剑的剑鞘,梨木的纹理温润,带着淡淡的木香。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前世她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如今这些孩子们,却能拥有祖辈如此深厚的疼爱。
霍云庭起身,郑重地向苏天佑行了一礼:“孙婿代孩子们,谢过爷爷。”
“自家人谢什么!”苏天佑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身边,“对了,五皇子那边有消息了。”
苏婉婉的神色瞬间肃然:“如何?”
“弹劾的奏章起作用了,”苏天佑冷笑一声,拐杖往地上顿了顿,“五皇子虽没严惩,但已让他闭门思过三个月,手里的盐铁司差事也给了四皇子。北狄使团那封‘通敌信’,太子也看过了,虽没公开,但对他的信任已大打折扣。西市投毒的事,影子留下了证据,文掌柜已交给都察院,够他喝一壶的。”
“影子呢?”霍云庭问。
“还在等我们给说法,”苏天佑道,“月影跟他接触了三次,他确实想归附,但要我们帮他查清十年前的旧案,还他清白。云芷容已派人去查了,估计这几日就有结果。”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喧闹声,夹杂着苏斩月爽朗的笑:“婉婉,我们来给外甥们送贺礼啦!”
苏家三兄弟联袂而至。苏临渊一身银甲未卸,盔甲上还带着淡淡的霜气,手里拎着四个小巧的精铁盾牌,巴掌大小,却沉甸甸的:“大哥没什么文雅的礼,这盾牌是我让军中工匠打的,刻了‘守’字,男孩子将来要习武,先学着护己。”
苏斩月依旧是一身劲装,马尾高束,腰间别着弯刀,手里拿着四个绣着祥云的锦囊:“二哥跑了大半个江湖,这是药王谷的护身符、天机门的平安扣、少林寺的开光佛珠、唐门的避毒珠,保他们平平安安。”
苏忘忧提着他从不离身的药箱,笑容温和:“三哥的礼最实在,四个孩子的脉案都立好了,往后每三个月我亲自来诊脉,直到及冠。这是四季调养的膏方,用的都是上等药材,断了奶就能用。”
苏子画最后进来,身后跟着八个仆人,抬着四口描金大箱子,笑得一脸张扬:“四哥的礼最俗——钱。每个孩子十万两银票,存在汇通天下,利滚利。京中最好的四间铺面也过户到他们名下,将来收租当零花钱。”
苏婉婉看着满屋子的礼物,再看看摇篮里懵懂酣睡的孩子们,心中暖得像被温泉泡着。这些孩子一出生,就被全世界的爱意包裹着,这是她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午时初刻,满月宴正式开席。
夙王府前院的青石板路上,整整摆了六十桌宴席,红绸扎的彩棚连绵成片,棚顶上挂着的红灯笼映得人脸色发红。京中王侯将相、名门望族来了大半,连常年不出门的护国寺住持都派弟子送来了开光的护身符。太子亲自题了“四喜临门”的鎏金匾额,派内侍监总管亲自送来,匾额挂在正厅中央,金光闪闪,格外气派。
几位皇子虽未亲至,但礼都送得厚重——大皇子送了一对罕见的白孔雀,二皇子送了整套的《永乐大典》,四皇子送了西域进贡的夜光璧,唯有五皇子的礼最扎眼,整整十八抬,金银珠宝、珍稀古玩堆得像小山,可送礼物的管家却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谁都看得出,这是心虚赔罪。
主桌设在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烤鹿肉的香气和陈年佳酿的酒香。桌上摆着的都是精致菜肴,水晶肘子颤巍巍的,松鼠鳜鱼浇着琥珀色的汁,连小菜都是用玉碟盛着的。暖阁里只坐了苏霍两家的至亲与天机阁的核心殿主,气氛热络却不喧闹。
苏婉婉身子尚虚,只出来敬了一杯参茶,便被霍云庭催着回内室休息。她走时,特意看了眼五皇子送来的礼物,那只雕工精美的玉如意上,竟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想来是五皇子气急败坏时摔过的。
霍云庭留在暖阁代她周旋,可心思显然不在宴席上。刚陪苏天佑喝了一杯酒,就借口去看炭火离席;回来没坐一刻钟,又说要去瞧瞧孩子们的襁褓是否暖和,短短半个时辰,竟离席了三次。
“王爷这是把心都挂在内室了。”云芷容摇着绘着墨竹的折扇,扇面上的竹影在烛光里晃动,她笑得眉眼弯弯,“想当年您镇守北境时,三天三夜不睡都面不改色,如今不过半个时辰不见妻儿,就坐立难安了。”
凌霄刚为苏临渊诊完脉,闻言难得露出笑意:“王妃气血恢复得极好,脉象平稳有力,比常人生产后恢复得快三倍,王爷大可放心。”
正说着,文掌柜匆匆掀帘进来,他一身青色锦袍,额角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走到霍云庭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霍云庭的眉峰瞬间蹙起,放下酒杯,起身道:“诸位慢用,本王去去就回。”
两人快步来到偏厅,月影已等在那里。她一身黑衣,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捧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王爷,影子那边有进展了。云殿主查清了十年前的旧案——影子当年不是违令,是发现暗卫司有人通敌,要上报时反被陷害。陷害他的,是当时的暗卫司指挥使,而那指挥使,是五皇子的亲舅舅。”
霍云庭接过密函,火漆上印着天机阁的鹰纹。他拆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是云芷容的,条理清晰地写着旧案的来龙去脉——十年前北境那场败仗,是指挥使泄露军机导致的。影子奉命调查,查到指挥使头上,反被诬陷通敌,若不是一位老太监暗中相助,早已死在诏狱里。
“指挥使三年前病故了,但当年参与构陷的四个下属还在,其中两个现在五皇子府当差。”月影继续道,“影子说,只要把这四个人交给他处置,还他清白,他就带着麾下十七个弟兄归附天机阁。”
霍云庭指尖摩挲着信纸边缘,沉吟片刻:“罪证确凿吗?”
“确凿,”月影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云殿主找到了当年的老太监和诏狱的看守,还有指挥使与北狄通信的密信,足够他们死十次。”
“答应他,但有一个条件。”霍云庭抬眸,目光锐利,“人不能私刑处置,交给裴文渊,按大胤律法判。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不能坏了天机阁的规矩。至于清白——三日后,《京报》头版刊登平反公告,加盖太子印玺。”
月影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行礼:“王爷仁义,属下这就去回话。”
霍云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转身回暖阁。刚掀帘,就听见聂狂拍着桌子大笑:“凌殿主,你这玉爪隼也太神了!竟能认出五皇子送的酒里有毒!”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进来。只见凌霄肩头的玉爪隼正对着桌上的一壶酒尖叫,酒壶旁的银簪已变成了黑色——那是五皇子送来的贺礼之一。
“是‘牵机毒’,”凌霄拿起银簪,眉头微蹙,“无色无味,入口即化,三个时辰后发作,死状极惨。五皇子倒是真下得去手。”
苏天佑气得拐杖往地上一顿,脸色铁青:“他这是还不死心!婉婉刚生产完,他就敢在满月宴上下毒!”
霍云庭却很平静,他拿起那壶毒酒,递给文掌柜:“送去都察院,连同之前的证据一起。”
文掌柜接过酒壶,躬身应下。
霍云庭看向暖阁外喧闹的宾客,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五皇子的末日,到了。
宴席散后,已是申时末。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霍云庭快步回内室。苏婉婉正靠在榻上看书,四个孩子都醒了,璟渊被她抱在怀里,小家伙正用小手抓着书页,嘴里“咿呀”地叫着;璟墨和璟轩在摇篮里互相蹬腿,玩得不亦乐乎;璟宁最乖,躺在苏婉婉身边,小手攥着她的衣襟。
“都处理完了?”苏婉婉抬头,看见他进来,眼中瞬间漾起笑意。
“嗯,”霍云庭走过去,把璟渊抱过来,又替苏婉婉拢了拢锦被,“五皇子送的酒里有毒,被玉爪隼认出来了,证据已送都察院。”
苏婉婉的笑容淡了些:“他倒是冥顽不灵。”
“很快就不会了。”霍云庭接过她手中的书,是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写着《芥子空间考》,“还在看这个?”
“凌霄送来的,”苏婉婉轻叹,“他说我体内的空间吞噬毒珠后,已经不是普通的储物空间了,可能是‘可成长的小世界’。但古籍上记载,这种空间很危险。”
她伸出手掌,心念一动。掌心上方三寸处,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个巴掌大的光门缓缓浮现。透过光门,能看到里面灰蒙蒙的天地,有土地,有一汪清水,还有一株枯萎的小树苗——那是她前世偶然得到的“凝神木”,随她一起重生,却在吞噬毒珠时枯萎了。
“比刚开启时大了三倍,”霍云庭盯着光门,眼中满是惊奇,“里面的雾气也淡了些。”
“凌霄说,是毒珠的能量让它成长了。”苏婉婉收回手,光门缓缓消失,“但福祸相依。古籍上记载了三个类似的案例,一个爆体而亡,一个神智尽失,还有一个凭空消失了。”
霍云庭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我不怕别人觊觎,”苏婉婉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怕这空间本身。那日吞噬毒珠时,我感觉到它……有意识。像个初生的婴儿,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霍云庭的神色凝重起来。有意识的空间,意味着不可控。他刚要说话,院外传来敲门声:“王妃,凌殿主求见。”
“请进。”
凌霄推门而入,肩头的玉爪隼今日格外焦躁,不停扑腾翅膀,尖声叫着。他手里捧着只黑漆木盒,面色凝重,额角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赶来的。
“凌殿主,可有发现?”苏婉婉坐直了身子。
凌霄将木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打开盒盖。里面铺着红色丝绒,丝绒上躺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密的银色纹路,在烛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像把星光揉碎了嵌在里面。
“这是‘玄星铁’,”凌霄的声音有些激动,“聂狂在西山试验火药时,从一处古矿洞里挖出来的。产于极北苦寒之地,千年才成形,蕴含纯粹的星辰之力。我用真气试探过,它对您的空间有强烈的吸引力。”
苏婉婉伸手,指尖刚触到玄星铁的表面,体内的空间就剧烈震动起来,那种渴望几乎化为实质,让她的心跳瞬间加速。玄星铁入手冰寒刺骨,却又隐隐传来一股暖流,顺着指尖往体内涌去。
“它很想要这个,”苏婉婉强压下空间的躁动,收回手,“这东西太珍贵了……”
“再珍贵也比不上王妃的安危。”凌霄打断她,“聂狂说,这东西对他没用,能帮到王妃才是最好的。他已经带人去西山探查了,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矿脉。”
霍云庭拿起玄星铁,只觉入手冰寒,连他这等内力深厚之人都要运功抵御。他看向苏婉婉:“现在试试?还是等准备充分些?”
苏婉婉深吸一口气:“现在。有些事,拖不得。”
深夜,子时。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洒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四个孩子早已睡熟,呼吸均匀,摇篮边挂着的安神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响声。
苏婉婉盘膝坐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她双手托着玄星铁,那石头在她掌心泛着淡淡的银光,冰寒的气息被她的内力挡在体外。霍云庭与凌霄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护法,霍云庭的手按在剑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凌霄则闭着眼,三指搭在苏婉婉的腕间,监测着她的脉象。苏忘忧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王妃,记住我的话,”凌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以意念为引,让空间之力缓慢包裹玄星铁,不可贪多。一旦感觉经脉胀痛,立即停止。”
苏婉婉点头,闭上双眼。意识沉入丹田,那方灰蒙蒙的空间立即感应到她的存在,欢快地旋转起来。她能“看”到空间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雾气,还能感觉到那微弱的意识——像个撒娇的孩子,正用柔软的“触手”轻轻蹭着她的意念。
她心念一动,空间之力如丝线般探出,缓缓缠绕上掌心的玄星铁。
就在接触的刹那——
“轰!”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玄星铁中的星辰之力如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空间。灰蒙蒙的天地剧烈震动起来,土地龟裂,清水倒灌,连那片小小的天空都开始扭曲变形。苏婉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婉婉!”霍云庭猛地起身,却被凌霄死死按住。
“不能碰!”凌霄的额角青筋暴起,“现在打断,空间会崩溃,王妃也会重伤!”
苏婉婉咬紧牙关,舌尖的剧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她能感觉到空间的痛苦,那种被强行撑开的撕裂感,几乎要将她的意识也撕裂。但她更清楚,这是驯服空间的最好机会。她集中意念,引导着狂暴的星辰之力,一点点融入空间的土地和清水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灯花“啪”地爆开,光晕晃动了一下。苏婉婉的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如纸,握着玄星铁的手开始发抖。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空间的震动突然停止了。
星辰之力不再横冲直撞,开始有序地滋养着空间。龟裂的土地缓缓愈合,长出细密的纹路;倒灌的清水重新汇聚成小湖,湖水清澈见底,泛着银光;扭曲的天空恢复平静,灰蒙蒙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深邃的湛蓝色,几颗明亮的星辰在天空中闪烁。
最神奇的是,那株枯萎的凝神木,竟重新抽出了新芽。新芽是玉白色的,叶片上流转着淡淡的银光,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空间的意识也变得清晰了许多,像个三四岁的孩童,用柔软的“触手”轻轻缠绕着她的意念,传递着喜悦的情绪。
苏婉婉“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暖流。她缓缓睁开眼,掌心的玄星铁已化作一堆灰白色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怎么样?”霍云庭急切地问,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婉婉笑了笑,虽然虚弱,却带着释然:“成了。”
她再次开启光门,这次光门扩大到一尺见方。透过光门,能清晰看到里面的景象——湛蓝色的天空,肥沃的土地,清澈的小湖,还有那株散发着银光的凝神木。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连内室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凌霄探入一丝真气,片刻后,震惊地收回手:“这是……洞天福地的雏形!空间反哺的灵气,能让王妃的内力增长速度快三倍,还能滋养肉身,延年益寿!”
霍云庭松了口气,紧紧抱住苏婉婉,声音带着后怕:“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了。”
“值得。”苏婉婉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无比安稳。
就在这时,摇篮里传来“咿呀”的叫声。四个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璟宁伸出小胖手,像是要抓住光门;璟渊则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天空的方向;璟墨和璟轩互相蹬着腿,玩得不亦乐乎。
苏婉婉从霍云庭怀里抬起头,看着孩子们懵懂的脸庞,又看向窗外——雨停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孩子们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远处的天空中,星河璀璨,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这一世,她有疼爱她的夫君,有四个可爱的孩子,有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一群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体内的空间虽然仍有未知,但她已不再畏惧。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身边的人都在,便无所畏惧。
霍云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坚定。他握紧她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后余生,定要护她和孩子们一世安稳,让这满院的暖意,永远都在。
窗外的红梅花瓣上,最后一滴雨珠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春雨过后的夜空格外澄澈,星河璀璨,仿佛在为这新生的一家,点亮了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