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残雪终于止住了势头。檐角垂着的冰棱被晨阳浸得半透,风一吹便簌簌掉渣,砸在阶前的青石板上,融成一汪汪带着碎冰的水洼。夙王府的朱漆大门外,仆役们正用竹扫帚清扫积雪,竹枝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混着后厨飘来的药膳香气——那是苏忘忧特意嘱咐熬的黄芪母鸡汤,要给苏婉婉补气血。
内室的地龙烧得正旺,暖得人鼻尖沁出薄汗。苏婉婉刚从浅眠中醒来,孕九月的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连侧个身都要先攒足力气。她撑着床榻慢慢坐起,腹部高高隆起,紧绷的皮肤下蜿蜒着淡紫色的妊娠纹,像是初春冻土上裂开的细纹。指尖刚触到床边的锦被,外间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锦帘被银钩挂起时,带进来一缕微凉的梅香。
“妹妹醒了?”苏忘忧端着只描金药碗进来,碗沿冒着袅袅热气,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女各捧一方温水帕子,“快趁热喝,凌殿主天不亮就送来的新方子,加了雪参须,既安胎又不燥。”
苏婉婉接过药碗,指腹触到碗壁的温度刚好——不烫口,是苏忘忧特意在温水里温过的。褐色的汤药散发出苦涩中裹着清甜的气味,那是加了蜜渍甘草的缘故。她仰头一饮而尽,喉间掠过的苦涩转瞬被回甘压下,这几年喝药的功夫,早已练得面不改色。
“三哥,外头雪停了?”她递回空碗,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说话时下意识扶了扶腰,腰后的酸胀感像潮水般漫上来,让她轻轻蹙了蹙眉。
“停了大半日了,就是风还硬。”苏忘忧接过碗递给侍女,亲自上前为她揉按后腰,力道放得极轻,“爷爷寅时就来了,在厅里守着,说今日要亲自给你把脉。大哥昨日从北境军营赶回来,带了两车药材,此刻正和管家清点库房。四哥天刚亮就去了钱庄,说月底盘账忙,午时前准能回来。”
侍女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脸,帕子上浸过玫瑰露,淡淡的香气驱散了药味。苏婉婉任由她们梳理长发,闻言笑了笑:“二哥呢?前几日说要带江湖朋友来,怎么不见人影?”
“二哥啊……”苏忘忧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昨夜子时翻的西墙进来的,裹着一身霜雪,说是江湖老友送了株‘催生莲’,能稳胎助产。我让他在客院歇着了,这会儿估计还在睡,毕竟赶了三天三夜的路。”
苏婉婉失笑。她这位二哥苏斩月,仗着一身好轻功,从来不走正门,活脱脱一副江湖游侠的做派,即便如今成了天机阁的助力,这性子也半点没改。
梳洗妥当,苏忘忧为她披上件银狐裘披风,领口的狐毛蓬松柔软,刚好护住她的脖颈。两人刚走出内室,就听见前厅传来苏天佑的咳嗽声——老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昨夜在风口站了片刻,就有些着凉。
“爷爷!”苏婉婉加快了脚步,刚跨进厅门,就被苏天佑迎了上来。老国公今日穿了件暗红色团花锦袍,银须上还沾着点刚泡的茶水,见她进来,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铺了三层软垫的圈椅上引:“慢些慢些,这身子可不能急。”
苏婉婉刚坐下,苏天佑就拉过她的手,三指搭在腕间。老人的指腹布满老茧,触在她腕上暖融融的,指节因用力诊脉而微微泛白。厅内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苏忘忧站在一旁,手心都攥出了汗。
一炷香的功夫,苏天佑换了三次指位,眉头越皱越紧。“脉象滑利,胎气倒是旺盛,”他喃喃自语,另一只手捻着银须,“可这‘相思烬’的毒脉,怎么跟藏了起来似的?时隐时现,竟和胎气缠在了一处。”
他抬眸看向苏婉婉,眼神里满是忧虑:“这几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心口发闷,或是胎动得格外厉害?”
“夜里子时和午时会疼,”苏婉婉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腹部,那里忽然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是孩子在踢她,“每次疼起来像有针在扎心口,连带肚子也发紧,不过半盏茶就过去了。凌殿主说,是毒素跟着胎气流转的缘故。”
“子午交替,阴阳转换,正是毒力最易发作的时候。”苏天佑叹了口气,“这毒邪门得很,竟能借着胎气养着自己。四个孩子都壮实,本是好事,可他们的阳气越盛,毒的阴气就越烈,两相冲撞……”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厅里人都懂。
“爷爷别担心。”苏婉婉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老人紧绷的肩膀松了些,“凌殿主的冰心兰早备好了,三哥的针灸术也练了无数遍。再说,”她低头看着腹部,笑容温柔又坚定,“这几个小家伙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最是护着我,不会让我有事的。”
苏天佑看着她眼底的光,喉结动了动,别过脸去咳嗽两声:“你这孩子,从小就比谁都倔。”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苏临渊一身玄色戎装大步进来,肩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腰间的佩剑鞘上凝着一层薄冰——他竟是连换衣的功夫都没顾上,直接从城门口赶回来的。
“大哥!”苏婉婉眼睛一亮,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苏临渊按住肩膀。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带着边关的寒气,却在触到她肩头时瞬间放轻了力道。
“坐着别动。”苏临渊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他身后的亲兵抬着两口樟木箱进来,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从北境带了些好东西,雪参、冰莲都是刚挖的,还有这株百年血芝,是牧民在雪山深处找着的,能吊命。”
苏忘忧打开箱子,里面的锦盒整齐码着,最上面的血芝红得像火,香气醇厚。他眼睛都亮了:“这血芝可是千金不换!大哥,北境黑市鱼龙混杂,你拿它的时候没出事吧?”
“打了一架而已。”苏临渊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提自己左臂被对方的毒镖划了道口子,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只要能护着婉婉,这点伤算什么。”
苏婉婉看着他袖口渗出的暗红血迹,眼眶一热:“大哥,你坐下歇歇,我让三哥给你处理伤口。”
正说着,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苏子画裹着宝蓝色貂裘,手里捧着个鎏金暖炉,摇着折扇就进来了——明明还是春寒料峭,他却总爱摆这副风雅姿态。
“哟,都在呢!”他一眼就看见苏婉婉,快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个羊脂玉盒,“婉婉,四哥给你带了好东西。”盒子打开,一对碧绿的玉镯躺在锦缎上,雕着缠枝莲纹样,触手温润,“南疆暖玉,冬暖夏凉,戴在手上能养经脉。我请了三个玉雕师傅,雕了半个月才成。”
他亲自为苏婉婉戴上,玉镯滑过手腕时,一股暖意顺着经脉蔓延开来,连腰后的酸胀都轻了些。苏婉婉摩挲着玉镯,笑了:“四哥费心了。”
就在这满室温情时,霍云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玄色亲王常服,眉宇间凝着霜色,手里攥着封折得紧实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见厅里的人,他脚步顿了顿,神色稍缓,快步走到苏婉婉身边。
“王爷,可是天机阁有消息?”苏天佑率先起身。
霍云庭摇头,将密信递到苏婉婉手中:“文掌柜刚送来的,你看看。”
苏婉婉展开密信,信纸是特制的桑皮纸,遇热才会显字。苏忘忧立刻点了支蜡烛,苏婉婉将信纸凑过去,黑色的字迹渐渐浮现,她越看,脸色越沉。
密信上的字迹是文掌柜的手笔,一笔一划都透着严谨,记录着五皇子霍明渊近三日的动向,连时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二月初一,亥时**,五皇子乔装成商人,在城南私宅见了北狄使团副使。两人关在房里谈了一个时辰,使团离开时,马车上多了个上了锁的铁箱——据眼线辨认,里面是黄金,至少五万两。
**二月初二,午时**,五皇子入宫面圣,递上一叠“证据”,说是夙王与北境将领私通的密信副本。皇帝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让暗卫司悄悄查。
**二月初二,戌时**,三辆青布马车从五皇子府后门驶出,分别去了太医院右院判家、京畿卫戍副统领府,还有护国公府隔壁的安平侯府——那安平侯,是五皇子生母的母族。
**二月初三,辰时**,五皇子称病不上朝,府里却进了三个生面孔。月影辨认出,这三人是百草门的弃徒,最擅长用毒,当年曾因毒杀朝廷命官被通缉。
密信末尾,文掌柜用朱砂画了个小圈,附言:“接生嬷嬷已被收买,太医院右院判告假,恐有异动。”
苏婉婉将密信递给苏天佑,指尖冰凉。苏临渊凑过去看了,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敢动婉婉的主意,我现在就带兵抄了他的府!”
“大哥别冲动。”苏子画按住他,桃花眼眯了眯,“他这是连环计。先栽赃王爷通敌,再在婉婉生产时动手,最后借朝臣或皇帝的手收拾夙王府——打得倒是好算盘。”
苏忘忧脸色发白:“他收买接生嬷嬷,是想在生产时动手?下毒还是……”
“都有可能。”霍云庭沉声道,“或是制造难产假象,或是偷换孩子,甚至直接下毒。”他握住苏婉婉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别怕,我不会让他得逞。”
“我不怕。”苏婉婉摇头,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不能被动挨打。云殿主呢?按说她该到了。”
“王妃唤我?”厅外传来清朗的声音,云芷容一袭月白锦袍,手持折扇,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身后的裴文渊抱着厚厚的卷宗,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凝重。
“云殿主来得正好。”霍云庭起身,“五皇子的动向你看了?可有对策?”
云芷容走到厅中,将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是水墨梅枝,与窗外的红梅相映成趣。“属下与裴先生彻夜推演,拟了三策。”她用扇尖点了点桌面,“第一,将计就计。他想借生产发难,我们便装出胎象不稳的样子,引他把人手都调来王府。”
“第二,釜底抽薪。”她合起折扇,指向裴文渊怀里的卷宗,“他栽赃王爷通敌,我们便拿出他通敌的证据。北狄使团那边,金九娘已安排好了,三日后他们离京时,会‘不小心’遗落五皇子的亲笔信。”
“第三,敲山震虎。”云芷容的笑容里带着锋芒,“裴先生整理了他贪赃枉法的七十三桩罪证,从克扣军粮到吞没赈灾银,桩桩件件都有人证物证。明日便让御史台的老大人‘偶然’发现。”
裴文渊将卷宗放在桌上,最上面的一本封皮写着“霍明渊罪证录”,字迹工整,每一页都贴着密密麻麻的纸条——那是证人的供词。“最重的一桩,是三年前黄河决堤,他吞了八十万两赈灾银,导致三万百姓饿死。”
苏天佑气得拍案:“畜生!先帝当年怎么没看清他的真面目!”
“可皇上那边……”苏婉婉蹙眉,“父皇本就猜忌王爷,若五皇子倒台,王爷却毫发无损,他会不会疑心是我们做的?”
“王妃放心。”云芷容笑道,“御史台的弹劾,我们让四皇子递上去——他一向想做‘纯臣’,不会拒绝。北狄使团的证据,让大皇子的人‘捡到’——他与五皇子素来不和。至于王府这边,就让那两个接生嬷嬷‘如实’向五皇子报信,说王妃胎气不稳,怕是撑不过三日。”
“故意示弱?”苏婉婉懂了。
“正是。”云芷容点头,“他以为胜券在握,才会把所有筹码都押上来。到时候他后院起火,首尾难顾,根本没时间管王府的事。”
“这个主意好。”霍云庭道,“但婉婉生产时,必须万无一失。”
“王爷放心。”苏忘忧拍了拍药箱,“产房我亲自布置,除了凌霄和我,再不许旁人靠近。萧战的暗卫守在外围,墨衍的机关阵布在产房周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苏临渊站起身:“我调两百亲兵守在王府外围,五皇子的人敢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苏子画摇着折扇:“宫中那边我也打点好了。太医院的李院判是我的人,明日会向皇上进言,说五皇子府近日进出的人太杂,恐有疫病,让皇上下令让他闭门静养——皇上最惜命,肯定会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计划补得滴水不漏。苏婉婉靠在椅背上,听着家人和同伴的声音,心中又暖又沉。暖的是他们不顾一切护她,沉的是这皇权争斗,连她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卷进来。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胎动,像是有只小手在狠狠踢她的肋骨,苏婉婉闷哼一声,弯下腰。霍云庭立刻扶住她,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轻声哄着:“别闹,乖乖的。”
那胎动竟真的轻了些。苏婉婉缓过劲来,笑着摇头:“这孩子,倒是跟你亲。”
霍云庭的眼底软了下来,指尖轻轻划过那处凸起,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等你们出来,父王带你们去骑马。”
厅里的气氛刚缓和些,门外突然传来亲卫急促的声音:“王爷!月影姑娘有急报!”
月影的身影像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厅中。她单膝跪地,夜行衣上沾着的雪粒还没化,面罩下的嘴唇冻得发紫,手里捧着枚巴掌大的铜牌:“属下监视五皇子府时,发现异常。”
“说。”霍云庭沉声道。
“半个时辰前,一辆青布马车从五皇子府后门驶出,往琉璃巷去了。”月影的声音带着喘息,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属下跟踪到琉璃巷的死胡同,马车突然不见了。胡同尽头的墙上有热源,敲击是空的——后面有密室。”
她举起手中的铜牌,铜牌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着古篆“暗”字,背面是云纹:“这是在墙根下捡到的。”
霍云庭接过铜牌,指尖一触就皱了眉——是暗卫司的令牌。但他摩挲着边缘的刻痕,又摇了摇头:“这是十年前的老令牌,现在的暗卫司都用银质的了。而且暗卫司行事缜密,绝不会遗落令牌。”
苏婉婉心头一沉。暗卫司是皇帝的直属机构,专司刺探监察,五皇子竟能勾搭上他们的人?
“琉璃巷是文掌柜的据点。”苏婉婉道,“五皇子在那里设密室,是想盯着我们的动静?还是有别的图谋?”
“属下怀疑与水源有关。”月影道,“琉璃巷靠近西市,那里有京城最大的水井群,数十万百姓都靠那些井喝水。”
“下毒?”苏忘忧脸色骤变,“他疯了?那会害死多少人!”
“为了夺嫡,他什么事做不出来。”霍云庭的声音冷得像冰,“月影,你立刻去通知文掌柜,让他带人秘密检查西市的水井。萧战,调一队暗卫包围琉璃巷,别打草惊蛇。”
“是。”月影身形一闪,消失在门外。
厅内刚静下来,星衍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他手持罗盘,白发被风吹得凌乱,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直指西北方向——正是琉璃巷的位置。
“王爷、王妃,”星衍的声音带着凝重,“老朽方才观星,紫微星旁有黑气萦绕,煞星移位,主大凶。起卦得‘坎为水’,险象环生,且与‘水’有关。”
“水……”苏婉婉的指尖冰凉,“他真的要在水井里下毒?”
“三日后子时,阴气最盛,是灾劫应验之时。”星衍掐着手指,“那时正是北狄使团离京,也是……王妃预产期前后。”
所有线索瞬间串了起来。五皇子要在三日后子时下毒,制造京城大乱,趁乱对苏婉婉动手,同时栽赃夙王府通敌——好恶毒的计!
“凌霄呢?”霍云庭高声唤人。不多时,凌霄带着药囊进来,听闻情况后,立刻从药囊里掏出几株草药:“能通过水源传播的毒,最可能是尸毒。取腐尸液混合‘腐心草’,投入井中,十二个时辰内必发,三日内不治身亡,还会人传人。”
“可有解法?”苏婉婉问。
“有,但需大量药材。”凌霄从药囊里拿出张纸,飞快地写着,“需要金银花、连翘、板蓝根各千斤,还要百年的甘草和黄连。必须提前熬成汤药,分发给百姓。”
“我来办。”苏子画立刻起身,“我的商队刚从江南运来一批药材,不够的话,我现在就去调。十二个时辰内,保证把药材送齐。”
“裴先生,”霍云庭道,“你立刻草拟一份《水源管理令》,以年关防火为由,让京兆尹下令封锁西市水井,派专人看管——不能让五皇子的人有机会动手。”
“是。”裴文渊立刻拿出纸笔,在一旁疾书。
苏婉婉扶着肚子,慢慢站起身:“既然他选在三日后动手,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我提前生产,就在三日子时之前。”
“不行!”霍云庭立刻按住她,“你的身子还没准备好!”
“准备不好也要准备。”苏婉婉看着他,眼神坚定,“五皇子以为我会在预产期后生产,这是他的疏漏。我提前生,他的计划就全乱了。而且,孩子们在我肚子里待得越久,越容易受毒素影响。”
凌霄诊了诊她的脉,点头道:“王妃说得对。胎毒已到极限,最迟明日午时必会发作,提前生产反而更安全。”
霍云庭看着苏婉婉眼底的决绝,终究是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好,我陪你。”
计划敲定,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苏子画带着银票,亲自去了药材市场,不到一个时辰,就调来了第一批药材,库房里堆得像座小山。文掌柜的人伪装成挑水工,用凌霄特制的试药纸,挨个检查西市的水井——在其中七口井里,发现了微量的尸毒痕迹。
裴文渊的《水源管理令》递上去后,皇帝立刻朱批。京兆尹带着衙役,不到午时就封锁了西市的水井,每口井都加了锁,钥匙由里正保管。萧战的暗卫包围了琉璃巷,墨衍和聂狂则在产房周围布机关,聂狂新做的“雷火网”,触发后三息就能形成火墙,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婉婉这几日都在养精蓄锐。凌霄每日为她施针三次,银针扎入穴位时,会带来一阵清凉,压制住体内的毒。苏忘忧熬的药膳,每一碗都精准控制着火候,确保营养能被她吸收。霍云庭几乎寸步不离,夜里和衣睡在她床边,她稍有动静,他就立刻醒来。
二月初五,夜。
夙王府的灯火彻夜通明。前厅里,苏家众人和天机阁的殿主都聚齐了,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却没人有心思吃。苏天佑坐在主位,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却没动一口。
“明日就是决战之日。”苏天佑端起酒杯,声音苍老却有力,“婉婉的性命,苏家的荣辱,还有京城百姓的安危,都系在这一战上。老夫敬诸位一杯。”
众人齐齐举杯,酒液入喉,辛辣却热血。
苏临渊站起身:“我已调兵五百,埋伏在西市周边。明日子时一到,立刻控制所有水井,不让任何人靠近。”
苏斩月终于睡醒了,他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匕首:“江湖上的朋友我联络好了,百草门那几个弃徒的师兄,明日会‘路过’琉璃巷,给他们找点麻烦。”
苏子画笑道:“五皇子的几个心腹,今日都收到了‘惊喜’——他们贪赃的证据,我已经送到他们家里了。明日他们自顾不暇,没空帮五皇子。”
云芷容摇着折扇:“五皇子那边,接生嬷嬷已经‘报信’了,说王妃胎气不稳,明日必生。他现在肯定在做着一举成功的美梦。”
月影从阴影中走出:“暗卫司旧部的首领叫‘影子’,十年前被逐出暗卫司,是被冤枉的。他接到的命令只是制造混乱,不知道下毒的事。属下已联系上他,许他事成后帮他洗冤。”
“做得好。”苏婉婉道,“暗卫司的人最重忠义,若他知道五皇子要下毒害百姓,绝不会帮他。”
正说着,苏婉婉突然闷哼一声,双手捂住肚子。这次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像是有把刀在肚子里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婉婉!”霍云庭立刻抱起她,快步往内室走。凌霄和苏忘忧紧随其后,药箱的碰撞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内室里,苏婉婉躺在床上,腹部剧烈起伏,皮肤紧绷得发亮。凌霄三指搭在她腕上,脸色骤变:“胎毒发作了!比预想的早!”
“准备接生!”苏忘忧立刻打开药箱,银针、草药散落一桌。
霍云庭紧紧握住苏婉婉的手,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却咬着牙不喊一声。“别怕,我在。”霍云庭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我们一起等孩子出来。”
苏婉婉看着他,眼底闪过泪光,却笑了:“云庭,你要当爹了。”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梅枝上,沙沙作响。内室里,接生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药香与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
厅外,苏家众人和天机阁的殿主都站在雪地里,望着内室的方向。苏临渊握紧了腰间的剑,苏子画收起了折扇,星衍望着天边的星象,忽然道:“看,煞星退了,吉星亮了。”
众人抬头,只见天边的乌云散去,一颗亮星划破夜空,照亮了飘落的雪花。
这一夜,夙王府无人入眠。
产房内的痛呼声、婴儿的啼哭声、机关调试的“咔哒”声、暗卫换岗的脚步声,交织在雪夜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撑过这一夜,迎接他们的,就是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