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京城连降三日的残雪终于有了消融之意。檐角的冰棱垂成半透明的玉柱,滴下的雪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水洼,倒映着天边初露的暖光。夙王府后园的“天机阁”总坛,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内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混着早梅的冷香,漫出墙外,与院外的清寒撞出一层薄雾。
霍云庭立在阁楼三层的临窗观景台,玄色常服的袖口被暖风拂得微动。他望着园门口陆续出现的身影,左手却死死攥着一封折得边角发皱的密报,指节用力到泛白——那是戌狗殿严铁骨刚送来的,五皇子府近日在暗中采买产婆与止血药,意图昭然若揭。
“王爷,子鼠殿文掌柜到了,还带了琉璃巷新烤的芝麻酥。”亲卫林忠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瞟向阁楼内侧垂落的云锦帘幕,“说是给王妃当零嘴。”
“请至正厅奉茶。”霍云庭转身,靴底踩过铺地的羊绒毯,无声无息。他停在帘幕前,指尖刚触到微凉的锦缎,就听见里面传来苏忘忧轻细的叮嘱:“妹妹慢些翻身,这枕垫我再给你挪挪——哎,可别压着肚子。”
他轻轻掀开帘角,暖光泄出的瞬间,看见苏婉婉正侧卧在铺了白狐绒的软榻上。孕八月的腹隆起如小山,将银红色的寝衣撑得紧绷,她正费力地想把右腿蜷起,却因浮肿的脚踝动作滞涩。即便在白日小憩,她的眉头也微蹙着,左手始终虚护在腹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下偶尔鼓起的小弧度。
“醒了?”霍云庭放轻脚步走近,弯腰替她把滑落的锦被拉到肩头。苏婉婉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眼底还有几分惺忪,看见是他,才缓缓舒了口气:“文掌柜来了?他那芝麻酥,我前些日子就馋了。”
“刚到,让厨房温着呢。”霍云庭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才稍稍放心。他指尖划过她露在外面的手背,触到一片微凉,便攥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焐,“今日风大,本想让你在房里歇着,偏你说十二殿首次齐聚,非去不可。”
“我不去,他们心里不踏实。”苏婉婉靠在他肩头,声音还有些发倦,“自元宵收服聂狂,十二殿主虽各就其位,却从未真正聚过。今日这面,必须我来见。”她顿了顿,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胎动,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抬手按住那处凸起,“这几个小家伙,今日格外有精神。”
霍云庭立刻覆上她的手,掌心能清晰感受到里面小拳头似的力道,心尖又软又疼:“别闹娘亲。”他对着她的肚子轻声说了句,又转向一旁侍立的苏忘忧,“三哥,她这‘相思烬’的毒,近日是不是又躁动了?”
苏忘忧从药箱里取出脉枕,神色凝重:“昨夜子时,妹妹盗汗不止,脉象也乱了片刻。这毒随胎气游走,越是临近生产,越容易反扑。我已让人去西山请凌霄,他的清心散最是对症。”
霍云庭的脸色沉了沉。他低头看着苏婉婉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我陪你去正厅,若觉不适,立刻告诉我。”
苏婉婉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坐起。霍云庭先为她套上绣着缠枝莲的厚袜,又弯腰替她穿上软底的锦鞋,动作细致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苏忘忧在一旁看着,悄悄红了眼眶——当年那个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铁血王爷,如今把所有温柔都给了他的王妃。
此时的正厅内,十二张雕着生肖纹样的紫檀椅已陆续有了主人。三个月前还略显空荡的天机阁,如今已聚齐各方奇才:
**子鼠殿**文掌柜,掌情报网络,琉璃巷书铺是他的据点,京畿之地的茶楼酒肆,半数都是他的眼线;
**丑牛殿**暂空,苏婉婉特意留着,要寻一位擅农耕水利的能士,待开春后治理京郊水田;
**寅虎殿**凌霄,医药毒理与驯兽双绝,西山别苑养着百余种奇珍异兽,连宫中御医都常向他请教;
**卯兔殿**月影,潜伏追踪的宗师,没人见过她的真容,只知她能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取人首级;
**辰龙殿**萧战,北境边军出身的猛将,一手枪法出神入化,统领着天机阁所有武装力量;
**巳蛇殿**墨衍,机关阵法宗师,指尖能造出飞天遁地的奇物,副殿主聂狂则是火药爆破的奇才;
**午马殿**星衍,白发仙翁般的人物,观星推演从未失手,能窥天机一线;
**未羊殿**幻纱,以媚术与智谋织网,五皇子府的两名心腹,便是栽在她的石榴裙下;
**申猴殿**金九娘,大周第一钱庄的东家,掌天机阁经济命脉,富可敌国;
**酉鸡殿**云芷容,算无遗策的谋主,天机阁半数计划都出自她手;
**戌狗殿**严铁骨,年过五旬的巧匠,能将木头雕成会飞的鸢鸟,铁具打造成削铁如泥的利器;
**亥猪殿**裴文渊,前翰林院编修,因替蒙冤御史求情被贬,精通律法典章,专司洗冤正名。
霍云庭扶着苏婉婉走进正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群英齐聚的画面——十二张椅子已坐满十一张,唯有卯兔殿的位置空着,却没人敢说什么。他们都知道,那位暗影之王,或许早已藏在厅中某处,无声地守护着这里。
正厅内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意。文掌柜正坐在子鼠殿的椅子上,手中转着杆檀木烟斗,烟丝是江南特供的“雪香”,燃着时只有淡烟,没有烟火气。他见苏婉婉进来,立刻起身,将桌上一碟用油纸包着的芝麻酥往前推了推:“王妃,刚出炉的,还热乎着。”
“有劳文掌柜。”苏婉婉在霍云庭的搀扶下,坐到主位的鸾凤椅上。这椅子是严铁骨特意改制的,椅面加宽了半尺,椅背垫着厚厚的羽绒,刚好能托住她的腰腹。霍云庭在她身旁的麒麟椅坐下,刚要伸手去拿芝麻酥,就被苏婉婉按住:“先议事,馋不死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才因主位空置而略显肃穆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文掌柜笑着坐下,目光落在对面辰龙殿的萧战身上——这位年轻将军穿着墨色劲装,腰间佩剑的剑鞘上还留着北境风沙的痕迹,他抱剑而立时,周身的肃杀之气连暖炉都化不开。
“萧殿主的枪法,文某虽未见过,却久仰大名。”文掌柜轻磕了磕烟斗,“听说北境的蛮族,见了您的‘破阵枪’,都要退避三舍?”
萧战抬眸,声音低沉如钟:“杀敌而已,不值一提。”他虽话少,眼神却很真诚,看向苏婉婉时,带着明显的敬意——正是这位王妃,为他洗刷了当年被诬陷通敌的冤屈。
“萧殿主过谦了。”巳蛇殿的墨衍笑着打圆场,他一身青衫,手中把玩着个核桃大小的机关盒,指尖一动,盒盖便“咔哒”弹开,露出里面转动的齿轮,“上次试验‘连环弩’,若不是萧殿主以身试箭,我们也找不到机关的疏漏。”
他身旁的聂狂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得震得房梁上的积雪都掉了几片:“就是!那弩箭改完后,三百步内能穿三层铁甲,下次再遇五皇子的死士,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他今日穿了件新做的靛蓝短打,头发用根玉簪束着,比往日整齐了些,却还是坐没坐相地瘫在椅子上,手边放着个扁酒壶,时不时抿一口。
“聂副殿主少喝点,”未羊殿的幻纱柔声道,她今日穿了件绣着早梅的绯红衣裙,云鬓上簪着支珠花,说话时眼波流转,却没人敢真的把她当寻常闺阁女子,“待会儿议事,若是醉了,耽误了王妃的大事,可有你受的。”
聂狂撇撇嘴,却真的把酒壶塞回了怀里。幻纱这才满意地笑了,转头看向申猴殿的金九娘:“九娘姐姐,前儿个你说的那批南海珍珠,可到了?我想用它做些珠串,送进宫里去。”
金九娘身着宝蓝色织金褙子,外罩白狐裘,通身气派富贵,闻言笑道:“昨儿刚到,颗颗都是正圆的,晚上让侍女给你送过去。不过你这珠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姐姐懂我。”幻纱掩唇轻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她要借这珠串,搭上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在宫中安插眼线。
“咳咳。”午马殿的星衍轻咳两声,他白发白须,手中捻着串星月菩提,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沉稳,“王妃在此,诸位还是先议正事为好。”
厅内立刻安静下来。苏婉婉轻抚着腹部,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请诸位前来,一是为了让大家正式相识,今后也好协同办事;二是有三件大事,需借重诸位之力。”她顿了顿,腹部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她唇角弯了弯,又继续道,“第一件,情报网络需深入皇宫。五皇子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我们不能被动挨打。”
“此事子鼠殿已有部署。”文掌柜立刻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图,摊在桌上,“宫中尚膳监的副总管李公公,是我远房表亲,早年受过我的恩惠,已暗中投靠。浣衣局的刘掌事,她儿子蒙冤入狱,是裴先生为他洗的冤,也愿为我们效力。只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总管秦福,防范极严,还需时日。”
“交给我。”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房梁传来。众人抬头,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月影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卯兔殿的椅子上。她一身黑衣,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三日内,我会让秦福身边多一个听差的小太监。”
苏婉婉点头:“有劳月影。第二件,天机阁需加固防御。五皇子若狗急跳墙,可能会对王府或各殿据点动手。”
“此事交给我们。”萧战与墨衍同时起身。萧战沉声道:“我已在西山训练了三百死士,皆是边军旧部,忠心耿耿,今日已分三班入驻王府外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墨衍补充道:“王府四周已布下‘连环弩阵’,若有外敌闯入,触发机关,十二支弩箭会同时射出,百发百中。聂兄还在王府墙角埋了‘惊雷珠’,威力可控,只会震慑,不会伤人。”
聂狂拍着胸脯道:“放心!那些珠子我都做了记号,绝不会误伤自己人!”
“第三件,”苏婉婉的目光落在凌霄和苏忘忧身上,声音低了些,“我体内的‘相思烬’之毒,近日异动频繁,需提前备好应对之策。”
凌霄刚从西山赶来,肩头还立着只雪白的玉爪隼,闻言立刻起身,从药囊中取出一只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株通体碧蓝、形如兰草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此乃‘冰心兰’,生长于极北雪山之巅,十年一开花,有镇压剧毒的奇效。我三年前偶然得之,一直珍藏着。生产时以秘法催发药性,可护住王妃心脉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霍云庭猛地起身,声音发紧,“之后呢?”
“之后毒性会反扑,”凌霄坦然道,“‘相思烬’乃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但十二个时辰内,若能以金针引毒,再辅以苏三公子的解毒丹,或可将毒素逼入胎盘中——只是这样,王妃会损耗极大。”
苏婉婉却很平静:“只要孩子平安,我损耗些无妨。”
“不行!”霍云庭按住她的肩,眼神猩红,“我不许你冒险!”
“云庭,”苏婉婉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不能让孩子带着毒素出生。”她转头看向众人,“今日议事,便是要把这些事都安排妥当。若我生产时出了意外,天机阁——”
“没有意外!”霍云庭打断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又怕碰伤她的肚子,只能虚拢着,“你会平安,孩子们也会平安。我以夙王府的百年基业起誓。”
厅内一片寂静。文掌柜悄悄将芝麻酥往苏婉婉手边又推了推,金九娘从袖中取出个暖手炉,让侍女送到苏婉婉身边,幻纱则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抹了抹眼泪。
苏婉婉靠在霍云庭怀中,缓了片刻,轻轻推开他,重新坐直身子。她拿起桌上的芝麻酥,咬了一小口,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议事不能停。云芷容,你来说说,各殿接下来的部署。”
云芷容一袭天水碧锦袍,腰系玉带,闻言起身,手中折扇轻合,声音清朗:“回王妃,我已拟好各殿近三个月的行动计划。子鼠殿与卯兔殿协同,负责宫中情报渗透;辰龙殿、巳蛇殿、戌狗殿负责王府及各据点的防御;未羊殿负责拉拢宫中嫔妃,牵制五皇子;申猴殿筹备粮草药材,确保后勤;午马殿每日推演星象,预警异动;亥猪殿负责整理五皇子的罪证,待时机成熟便呈给圣上;寅虎殿与苏三公子,全力照料王妃的身子。”
她将一卷写满字迹的绢册递给霍云庭,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每一条部署都清晰明了。霍云庭翻看时,指尖都能感受到绢册上的温度——想来是云芷容熬夜写就的。
“很好。”苏婉婉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突然闷哼一声,双手猛地捂住腹部。
“婉婉!”霍云庭脸色骤变,立刻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围了过来。只见苏婉婉的腹部剧烈起伏,那高高隆起的弧线下,似有好几只小拳脚同时挣动,将寝衣顶出一个个清晰的凸起。她的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衣襟上,脸色白得像纸,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是毒素随胎气冲撞心脉!”凌霄一个箭步上前,三指搭上苏婉婉的腕脉,神色骤变,“脉象紊乱,胎气不稳!苏三公子,银针!”
苏忘忧早已打开随身携带的针囊,数十枚银针在他指尖排列整齐,寒光闪烁。他快步走到榻边,与凌霄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出手——凌霄按住苏婉婉的肩,苏忘忧则精准地将银针扎入她胸前的膻中、鸠尾等要穴。
“放松,妹妹,深呼吸。”苏忘忧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沉稳,“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
霍云庭跪在苏婉婉身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袖掐出几道深深的褶皱。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疼得浑身发抖,却只能一遍遍地说:“婉婉,看着我,撑住,我在这儿……”
凌霄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三粒赤红的丹药,塞进苏婉婉口中:“含住,别咽,让药性慢慢化开。”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从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苏婉婉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腹部的剧烈挣动也缓缓消退,那撕心裂肺的绞痛如潮水般退去。半盏茶后,她长出一口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软软地靠在霍云庭怀中,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暂时压住了。”凌霄拔出银针,神色却依旧凝重,“但毒素已与胎气紧密相连,下次发作会更剧烈。王妃,从今日起,你必须静卧休养,绝不可再劳心劳力,连看书都不行。”
“可议事还没……”
“没有可是!”霍云庭打断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听凌殿主的话。天机阁的事,有我,有云芷容,有诸位殿主,乱不了。”
“王妃,您安心休养便是。”文掌柜率先开口,他将烟斗放在桌上,神色郑重,“子鼠殿的情报,我每日亲自送到王府门口,绝不打扰您休息。宫中的事,有月影和幻纱妹妹,万无一失。”
“文掌柜说得对。”金九娘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些是五十万两银票,王妃可随时调用。我已让人将最好的人参、燕窝送到府中,每日的药膳都由我亲自安排的厨子来做,保证安全营养。”
萧战抱拳:“末将已下令,三百死士分三班值守,王府内外三里之内,日夜巡逻。便是五皇子亲自带人来,也别想踏入王府半步。”
墨衍与聂狂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今日就去加固王府的机关,再在周围埋上‘预警雷’,只要有人靠近,立刻会发出警报。”
云芷容折扇轻摇,温声道:“王妃,您把我们聚在天机阁,便是信得过我们的能力。若事事还要您亲力亲为,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成了摆设?”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从今日起,各殿每日的简报汇总到我这里,由我筛选后再呈报王爷和王妃——王妃若精神好,便听一听;若累了,我便只报平安。”
裴文渊起身,向苏婉婉深深一揖:“王妃于我有再造之恩。五皇子的罪证,我会尽快整理完毕,确保每一条都有律法依据,绝不让他有翻身的可能。在此之前,绝不让任何公文烦扰您。”
星衍捻着菩提,缓声道:“老朽每日会将星象推演结果写在纸上,若有吉兆便送来,若有凶兆,自有应对之法,不必您费心。”
严铁骨沉声道:“我这就去工坊,给您做一张能调节角度的产床,再打一套婴儿用的小床、小摇铃,保证结实又舒服。”
月影站在阴影里,声音清冷却坚定:“五皇子府的动向,我会十二时辰监视,有任何异动,立刻通报。”
凌霄最后道:“我与苏三公子会轮值守在王府外的偏院,每日为您请脉三次,调制安胎药膳。冰心兰已交给苏三公子保管,随时可用。”
一句句承诺,一声声关切,如暖流般涌入苏婉婉的心中。她靠在霍云庭怀中,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却都无比真诚的面孔,眼眶终于热了。她穿越至此,孤身一人,如今却有了这么多愿意为她挡风遮雨的人——这便是她的天机阁,她的家人。
“好,”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我听诸位的。我会好好养胎,平安生下孩子,与大家共赴将来。”
议事在申时末结束。霍云庭让人在府中设宴款待各殿主,自己则亲自将苏婉婉抱回内室。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为她褪去汗湿的衣衫,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又用温帕轻轻擦拭她的脸和手。
“饿不饿?厨房温着你爱吃的莲子羹。”霍云庭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苏婉婉摇摇头,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有点累,想睡会儿。”
“睡吧,我陪着你。”霍云庭为她掖好锦被,又将暖手炉放在她脚边,自己则和衣躺在她身侧,一手轻轻放在她的腹上,感受着里面偶尔传来的轻动。
窗外,残雪又开始飘落,落在梅枝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内室中,安神香的气息袅袅散开,混着苏婉婉发间的清香,格外安心。苏婉婉靠在霍云庭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再次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霍云庭正坐在榻边看书,察觉到她醒了,立刻放下书,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醒了?饿不饿?莲子羹还温着。”
苏婉婉点头,在他的搀扶下坐起。侍女端来莲子羹,霍云庭亲自用银勺舀起,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羹汤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味,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前厅的宴席散了吗?”苏婉婉小口喝着羹汤,问道。
“散了,各殿主都回去了。”霍云庭替她擦了擦嘴角,“文掌柜留下话,说明日一早送芝麻酥来;金九娘让人送了一整车的药材补品,堆了半个库房;严铁骨已经去工坊赶制产床了,说明日就能送来样品。”
苏婉婉笑了笑,放下银勺:“他们倒是比我还上心。”
“因为你是他们的主心骨。”霍云庭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婉婉,你知道吗?当年我招揽他们时,很多人都是冲着你的名声来的。你为蒙冤的书生洗冤,为受欺的商户出头,为受苦的百姓谋利——这些事,他们都记在心里。”
苏婉婉靠在他怀中,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轻声道:“云庭,等孩子生了,毒解了,我们就去江南吧。找个临水的小院,种上几株梅树,春天看花,夏天听雨,秋天赏月,冬天围炉烤火……就我们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好,都依你。”霍云庭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江南的宅子,我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就在西湖边,推窗就能看见湖景。等孩子们大了,我教他们骑马射箭,你教他们读书写字,咱们一家人,再也不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苏婉婉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安宁,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附和她的心愿。
当夜子时,夙王府外的天机阁各殿,灯火通明。
文掌柜在琉璃巷书铺中,亲自写着给宫中眼线的密信;萧战在西山营地,亲自训练着死士;墨衍与聂狂在工坊里,借着灯火调试着新制的机关;凌霄与苏忘忧在药房中,配着安胎解毒的药剂;星衍在观星台,望着夜空中的星象,手中的笔不断记录着;月影的身影没入五皇子府外的夜色,如一道幽灵;幻纱在闺房中,精心打磨着要送给皇后的珠串;金九娘在钱庄中,核对着送往王府的药材清单;严铁骨在工坊里,敲打着为苏婉婉特制的产床;裴文渊在灯下,奋笔疾书着弹劾五皇子的奏章;云芷容则坐在酉鸡殿中,对着京城布防图,用朱笔一点点标注着防御重点。
雪还在下,但夙王府内的暖阁中,却是一片温馨。苏婉婉靠在霍云庭怀中,睡得正沉。霍云庭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悄然绽放的红梅上,眼神无比坚定。
寒冬虽厉,春信已至。他知道,只要守住眼前的人,守住这份安宁,无论未来有多少风浪,他们都能携手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