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的诏书落地,像重锤砸在冰封的湖面,冰裂的纹路从乾元殿辐射开去,底下翻涌的沉渣、蛰伏的暗流,全被搅上水面。霍擎苍立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宫墙外铅灰色的天,指尖捏着一枚冰凉的玉佩——那是他当年赐给太子的及冠礼信物,如今却成了刺心的嘲讽。真正的掌舵者从不会沉溺于温情,他已抽出腰间的帝王刀,要亲手刮净朝堂的腐肉。
霍明瑾被押入宗人府“思愆斋”的第十二个时辰,一道口谕裹着寒风送出皇宫,经夙王霍云庭之手,递到三司长官案头。密令上没有名单,只有八道渗着寒意的字:“肃清余孽,整饬朝纲”,后面跟着一串令人心惊的“查核标准”——东宫旧属三年内升迁者、与太子有联姻或巨额银钱往来者、河工贪墨案中失察分润者、废储风波里串联保太子者,皆在彻查之列。
联合办案组是皇帝的“铁手”——暗探的鹰目盯着街巷,三司的锁链锁着衙门,夙王麾下的军吏握着审讯的烙铁。短短三日,京城的乌木车就没停过,吏部侍郎府的朱门被封条贴上时,老侍郎正对着账本发抖;太子太傅的书斋被翻出与东宫的密信,白发苍苍的老臣当场瘫倒在地。每日清晨,都有官员的朝服被扔在大理寺门口,有的是罢官夺职,有的是抄家问斩,最惨的连女眷都被没入官婢。
霍擎苍的御案上,“乞骸骨”的折子堆成了小山。他朱笔一勾,准了东宫詹事的告老,却驳回了与太子有染的户部郎中的病请——批语只有“贪墨者,无病”。这场清洗不止是除太子党,更是刮官僚体系的毒: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盘剥百姓的蠹虫,全成了刀下鬼。朝堂上人人自危,连走路都放轻脚步,原本往五皇子府递拜帖的官员,此刻全把帖子烧了,躲在府里数着自己的“干净”日子。
夙王府是风暴中的“定盘星”,书房的烛火亮到天明,却听不到半句喧哗。霍云庭不是执行者,却是掌舵人——他的兵守着城门,防着余孽潜逃;他的情报网织着线索,把东宫秘密外库的位置递到暗探手中。苏临渊从京郊大营策马回来时,披风上还沾着雪,他掀帘进书房,将一本账册拍在案上:“王爷,西市抓了两个东宫太监,是秘密外库的看守,账册里记着三十多个官员的受贿明细。”
霍云庭正看北境军报,闻言抬眼,墨色的眸子里没有波澜:“五品以上官员的罪证摘录出来,匿名送三司和陛下案头。只给证据,不写评判——父皇要的是自己判断。”他指尖划过军报上的“北羯异动”,忽然顿住,“五皇子府有动静?”
“采买翻了三倍,混在补药里买了赤磷粉、硫磺霜,还有打造机关的精铁。”苏临渊压低声音,“像是要做暗器,甚至火器。”
“让他做。”霍云庭冷笑,“盯紧他府里的匠人,必要时让他们‘失手’——比如淬火时烧了模具,配药时弄混了分量。”
苏斩月带来的江湖消息更刺耳:“五皇子找了霹雳堂的人,还有北地逃犯,要仿边军的印信和王爷的笔迹。他还在查王妃当年在边境的旧事,想从护国公旧部身上做文章,说您通敌。”
霍云庭的气息陡然冷了,指节捏得发白——牵连到苏婉婉,是他的底线。内间的帘布被掀开,苏婉婉扶着苏忘忧的手走出,孕肚已显,素色裙袍衬得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他想要的无非是书信、印信、人证,这些我们都有对策。”她坐在霍云庭身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北境将领的忠诚文书在王府密档,边军印信的暗记只有兵部和我们知道,当年我在军中的袍泽,早被大哥安置好了,他买不到‘人证’。”
霍云庭握住她的手,将暖炉塞进她掌心:“这些事我来办,你安心养胎。”苏忘忧在一旁补充:“王妃的药加了天山雪莲,能压余毒,但切不可再劳心。”苏婉婉点头,却悄悄把一张写着“霹雳堂据点”的纸条塞给苏斩月——她从不是只会躲在身后的女子。
四皇子府是风暴里的“静地”,却藏着不声不响的心思。霍明煜的病还没“好透”,每日都披着厚氅在庭院里晒太阳,可来拜访的官员却没断过——有探病的,有请教漕运问题的,还有送“安胎药材”顺便表忠心的。
工部郎中刚走,福安就低声道:“殿下,他是想靠过来,毕竟五皇子那边太急,陛下又赏了您药材。”
霍明煜正烹着茶,茶汤注进白瓷杯,泛起细密的沫子:“靠过来?是想找个‘干净’的靠山。”他呷了口茶,“下次再有人来,就说我咳得厉害,连茶都喝不了。”他顿了顿,“不过这位郎中正提的漕运淤泥问题,你记下来,我要写进给父皇的折子里。”
福安一愣:“殿下,您又要递折子?上次的水利建议,陛下还没批呢。”
“要递。”霍明煜放下茶盏,眼底闪过微光,“父皇要的是‘安分’,我就给他看安分——只谈漕运,不谈朝局;只说民生,不说储位。”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疏淤固堤”四个字,笔锋沉稳,没有半分急功近利。
这时,心腹内侍送来一枚蜡丸。霍明煜捏碎蜡丸,纸条上的字让他眉峰微挑——五皇子要构陷夙王通敌,匠人已南下。他把纸条扔进炭炉,火星溅起时,对福安道:“去办两件事:一是让五皇子府的采买‘说漏嘴’,就说赤磷粉受潮用不了;二是把那个仿印匠人的儿子欠赌债的事,透给五皇子的账房。”
福安躬身应下,心里佩服——殿下从不出头,却总能在暗处给五皇子下绊子,这才是真的沉得住气。
御书房的炭火烧到了戌时,霍擎苍还在看清洗的奏报。吏部报上来的罢免名单里,有三个是他当年提拔的老臣,可他朱笔一挥,照样批了“斩”——帝王的眼里,没有旧情,只有江山。
“陛下,四皇子的折子。”高德海轻手轻脚地递上,心里捏着汗——这时候递民生折子,四皇子的胆子不小。
霍擎苍拆开,眉头渐渐舒展。折子写得细,连漕运淤泥的清理方法都列了三条,引的是前朝《河防纪要》,还附了南方雪灾的地形图。通篇没有一句邀功,只在末尾写“臣病中闲读,偶有浅见,恐污圣听”。他把折子放在一边,指尖敲着桌面——这个儿子,在别人都盯着储位时,却在看淤泥,是真傻,还是太聪明?
暗探的密报紧跟着送进来:五皇子府的匠人烧了模具,赤磷粉全废了;仿印匠人的儿子被赌坊追债,闹到了五皇子府门口;更重要的是,五皇子派人去北境找“人证”,被夙王的人截了胡。
霍擎苍的脸沉了下来,猛地把密报拍在案上。构陷太子是争储,构陷夙王通敌就是毁国本!北羯还在边境虎视眈眈,若边军人心乱了,外敌打进来,谁来担责?他想起五皇子前几日还在他面前表忠心,说要“为父皇分忧”,如今看来全是笑话。
“传旨。”霍擎苍声音冷得像冰,“给夙王送密旨,京中余孽要清,边关更要稳。告诉他,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是帝王的信任,更是授权——霍云庭可以先斩后奏,哪怕对手是皇子。高德海捧着密旨退出去时,看见陛下望着窗外的星空,背影孤绝得像座山。
夙王府的书房里,霍云庭接过密旨,展开时,苏婉婉正给他倒了杯热茶。“父皇这是……动真格了。”她轻声道。
“嗯,五皇子踩了底线。”霍云庭将密旨放在烛火旁,看着那四个字,眼底闪过锐光,“他的‘通敌证据’还没做出来,我们的‘瓮’已经好了。”
苏婉婉靠在他肩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等这场雪化了,朝堂该干净了。”
雪还在下,落在夙王府的琉璃瓦上,落在五皇子府紧闭的大门上,也落在四皇子府的茶盏里。清洗的刀还在刮着朝堂的腐肉,而针对五皇子的网,已经悄悄收紧。这场风暴不是终点,而是给“干净”人的铺路石——潜龙已在深渊蓄力,只待雷霆过后,便可腾渊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