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阳光,像淬了冰的刀片,刮在琉璃瓦的残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皇宫的朱红宫墙被雪衬得愈发沉暗,连檐角的瑞兽都凝着寒霜——一道即将落地的圣旨,让整座皇城的空气都冻成了铁。
御书房内,炭火爆出火星,却驱不散霍擎苍眉宇间的寒雾。他面前的御案上,摊着四份明黄诏书,鎏金纹绣的边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每一份都压着朱红玺印,重得能砸断人的骨头。高德海侍立在侧,垂着头,连眼尾都不敢扫向御案——今日的陛下,怒得太静了,静到连指节捏紧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这是比咆哮更可怖的、帝王的决绝。
霍擎苍的指尖划过最上面的诏书,字迹是他亲手拟定的:废太子霍明瑾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终身。“不修德政、窥伺神器”八个字,墨色浓得像血,将太子的所有生路都封死。他想起那个从小被捧在掌心的嫡子,如今却成了朝堂的笑柄、社稷的隐患,指腹猛地攥紧,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第二份是东宫党羽的处置名单,红圈勾划的名字从六部侍郎到地方县令,密密麻麻占了半页纸,轻则流放,重则抄家问斩。第三份是给宗人府的密旨,字字都是“严加看管”“不得通传”,连霍明瑾的饮食都要“每日报备”——他要让这个儿子,在宗人府的高墙里,好好想清楚“谋逆”两个字的代价。
最后一份,是暗探首领的密折。“古韵斋账册与五皇子府采买记录吻合,妙手书生行囊墨痕与密信一致,侧妃娘家银庄流水与古韵斋巨款同日入账”,每一条线索都像细铁链,缠向霍明渊,可结尾那句“关键人证或亡或匿,尚缺直接铁证”,又让这铁链断了最后一环。
“尚缺铁证……”霍擎苍低声重复,指尖叩在密折上,“那就等他自己送上门来。”他抬眼看向高德海,声音冷得像冰,“巳时三刻,乾元殿广场,召集四品以上官员。传凤王,让他亲自带御林军去东宫,‘请’霍明瑾来听旨。”
高德海心头一震——陛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废太子,是要敲山震虎,更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储位空悬,谁都别想动歪心思。他躬身应下,退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诏书砸在案上的声响,沉闷得像惊雷。
东宫的朱红宫门紧闭,禁军的甲胄在雪地里泛着冷光,连飞鸟都不敢落在墙头。寝殿内,酒坛碎片散了一地,霍明瑾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锦袍被扯得歪斜,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神空洞得像枯井。
“太子……我还是太子……”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地上的碎瓷片,鲜血渗出来都不觉得疼。前几日的嘶吼咒骂,早已被绝望磨成了麻木,直到殿外传来甲胄摩擦的声响,他才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扭曲的光。
“谁?!滚出去!”
殿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霍云庭站在光影里,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门槛,竟未沾半分雪。他身后的御林军按刀而立,甲叶相撞的声响,是催命的鼓点。“庶人霍明瑾,接旨。”霍云庭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念一份早已写好的结局。
“庶人?”霍明瑾猛地爬起来,扑向霍云庭,却被御林军死死按住,“霍云庭!是你害我!是你和老五联手!我要见父皇!我是太子——!”
“陛下在乾元殿等你。”霍云庭侧身避开他泼来的唾沫,目光冷得像冰,“再闹,便是抗旨。”
御林军架起挣扎的霍明瑾,拖着他往外走。他的朝靴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深痕,沿途的宫人脸都白了,纷纷低头躲开——谁都知道,这位前太子,彻底完了。霍明瑾的嘶吼声越来越远,“父皇救我”的哭喊,被寒风撕成了碎片。
霍云庭站在东宫门口,望着那道狼狈的身影被拖向乾元殿,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他知道,太子只是第一个倒下的棋子,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乾元殿广场上,汉白玉台阶积着残雪,四品以上官员按品级肃立,朝服下摆都冻得发硬。五皇子霍明渊站在皇子队列最前,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可袖中的手指却捏得发白——他看见霍云庭押着霍明瑾过来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像条丧家之犬。
“四弟,你说父皇今日……”霍明渊侧头想和霍明煜搭话,却见他垂着眼帘,素色常服衬得脸色更白,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接话。霍明煜的指尖拢在袖中,摸到了福安塞给他的暖炉——王叔昨夜派人传话,让他“今日只看不说”。
“皇上驾到——!”
唱喏声划破寂静,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霍擎苍登上高台,十二章纹衮服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可他的脸比雪还冷。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最后落在被按跪在雪地里的霍明瑾身上,没有半分温度。
高德海展开诏书,尖细的嗓音刺破寒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人霍明瑾,身为元嗣,不思修德,反恃宠而骄……私调甲兵,窥伺神器;贪墨国帑,残害百姓……着即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钦此——!”
每念一条罪状,霍明瑾就浑身一颤。当听到“圈禁宗人府”时,他终于瘫软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再也没有半分储君的样子。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卷着残雪,打在官员们的朝帽上。
“众卿都听清楚了?”霍擎苍的声音传遍广场,“储位空悬,朕自会慎选。但在此之前,谁若敢结党营私、祸乱朝政,霍明瑾,就是前车之鉴!”
霍明渊伏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浸湿了朝服——父皇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他感觉到一道目光扫过自己,抬头时,正撞见霍云庭的视线,深邃得像寒潭,让他心头一紧。
“押下去。”霍擎苍挥挥手,不再看霍明瑾一眼。御林军拖着失魂落魄的前太子离开,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很快又被新的落雪盖住。
散朝后,官员们低着头匆匆离去,没人敢多言。五皇子府内,霍明渊摔碎了一个青瓷茶杯,碎片溅到周先生脚边。“父皇怀疑我了!他最后那番话,就是敲山震虎!”
“殿下稍安。”周先生捡起碎片,“陛下只有怀疑,没有实据。只要我们把尾巴扫干净,他拿我们没办法。”
“扫干净?”霍明渊冷笑,“霍云庭盯着我,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灯!再等下去,父皇迟早查到古韵斋的事!”他猛地攥紧拳头,眼中闪过狠戾,“必须主动出击——霍云庭手握兵权,是父皇最忌惮的人。只要我们造出他和边境将领私通的‘证据’,父皇定会先对付他!”
周先生眼睛一亮:“殿下英明!构陷亲王需得用实打实的‘密信’,臣这就去安排,找最像凤王笔迹的人来写。”
“不惜一切代价!”霍明渊咬牙道,“我要霍云庭,死无葬身之地!”
四皇子府内,霍明煜正烹茶。茶汤注进白瓷杯,泛起细密的浮沫,像朝堂上未散的疑云。“五哥府里,后角门有生面孔出入?”他吹了吹茶汤,声音平静。
“是,殿下。”福安低声道,“像是江湖上的人,来无影去无踪。”
霍明煜抿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把这消息‘漏’给宫里的线人,让父皇知道,五哥最近‘客人’很多,开销也大得反常。”他放下茶杯,“记住,做得像无意提及,别露痕迹。”
“奴才明白。”
夙王府听雪轩,苏婉婉靠在软榻上,手里织着小衣。霍云庭坐在她身边,把乾元殿的情形细细说给她听。“父皇最后那句警告,是说给五皇子听的。”苏婉婉指尖一顿,毛线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他肯定会狗急跳墙。”
“嗯,他动得越狠,破绽越多。”霍云庭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微隆的小腹,“苏斩月已经查到,五皇子派人去了边境,想找将领的笔迹。”
苏婉婉笑了,眼底闪过锐光:“正好,我让大哥在边境布了线,等着他自投罗网。”她反手将暖炉塞进霍云庭掌心,“你的兵,我的暗线,他逃不掉的。”
霍云庭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琉璃瓦上,无声无息。
皇宫深处,霍擎苍站在宫墙上,俯瞰着整座京城。废太子的诏书已经传遍街巷,五皇子府的灯火亮到深夜,夙王府的轮廓在雪地里沉稳如山,四皇子府则安静得像座空宅。
“都动起来吧。”他低声自语,寒风卷着他的声音,“朕倒要看看,谁才是最想坐那个位置的人。”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广场上的痕迹,却盖不住即将到来的风暴。太子被禁只是序幕,真正的厮杀,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