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宫宴中毒的消息,像一阵裹挟着冰刃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宫廷。尽管皇帝下了封口令,命内务府严查消息泄露之源,可宫墙再高,也挡不住人心的揣测与私语 —— 小太监们端着茶盘走过回廊时,会用袖口掩着嘴低声议论;宫女们在浣衣局搓洗锦缎时,会偷偷交换一个心惊的眼神;连御膳房切菜的师傅,都能从管事嬷嬷的叹息里听出几分端倪。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柳絮,借着宫墙的缝隙、侍卫的换班、甚至是太医署送药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皇宫,最终飘落在护国公府的朱红大门前。
彼时,苏家正厅的烛火已燃了一夜。大哥苏临渊刚从北境军营赶回,铠甲上还沾着未拂去的沙尘,腰间的玄铁剑尚未解下;三哥苏忘忧刚从医馆回来,药箱放在门边,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香;四哥苏子画则刚送走最后一批商行的伙计,账本摊在桌上,墨迹未干。他们原本是为了商议下月祖父的寿辰,可当那封来自宫中暗线的密信被送到正厅时,所有的谈笑都瞬间凝固,空气仿佛被冻成了冰。
密信是用极薄的桑皮纸写的,字迹潦草却清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指尖发颤 ——“宫宴之上,太子发难;偏殿饮茶,中‘梦浮生’之毒;险死还生,东宫嫌疑最重”。苏临渊一把抓过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看到 “梦浮生” 三个字时,他猛地抬头,眼底的震惊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梦浮生?!”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那是前朝用来灭口的阴毒之物!太子竟敢在太后寿宴上用此等毒物,要害婉婉的性命?!”
正厅里的气氛瞬间炸开了锅。苏家的长辈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原本凝重的脸色此刻变得铁青。二伯苏明哲是文官,平日里最是温文尔雅,此刻却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水溅出杯沿:“欺人太甚!婉婉是我苏家嫡女,是为国捐躯的苏明远之子!他霍明瑾一个储君,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三姑母苏明兰更是红了眼眶,手里的帕子攥得发皱:“婉婉那孩子从小就苦,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安稳几天,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苏临渊的怒火最是汹涌。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玄铁剑 “哐当” 一声撞在桌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周身属于沙场悍将的煞气轰然爆发,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正厅中央的红木桌案上。那桌案是祖父年轻时用的,质地坚硬如铁,平日里用来摆放古董花瓶,此刻却成了他怒火的宣泄口。
“哐当 ——!”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飞溅!苏临渊一拳砸在桌案中央,指骨与木头碰撞的声音听得人牙酸。那厚重的红木桌案竟应声从中断裂,分成两半的桌面 “轰然” 倒塌,上面的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瓷片。他双目赤红,血丝爬满了眼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受伤的猛兽:“霍明瑾!安敢如此欺我妹妹!真当我苏家无人吗?!”
他猛地转身,伸手就要去解腰间的玄铁剑 —— 那剑随他征战北境,斩过蛮族的头颅,饮过敌人的鲜血,此刻他要提着这剑,闯东宫,斩太子!“我这就去东宫,宰了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大哥!不可!”
两道身影同时扑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苏临渊的腰。是苏忘忧和苏子画。苏忘忧的脸色煞白,嘴唇因愤怒而哆嗦,可他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牢牢箍住苏临渊,声音急促却沉稳:“大哥!你冷静点!那是东宫储君,是陛下立的国本!你此刻擅闯东宫,是谋逆的大罪!太子正巴不得你这么做,好名正言顺地定我们苏家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把我们全家都拉下水!”
苏子画的桃花眼此刻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吓人。他平日里总爱穿月白色的锦袍,此刻却因为着急,领口的扣子都扣错了一颗。他抓住苏临渊的手腕,语气急切却条理清晰:“三哥说得对!婉婉现在在夙王府,有霍云庭护着,至少暂时是安全的!我们现在冲动行事,不仅救不了婉婉,反而会让她在宫里的处境更难!大哥,你想想祖父,想想苏家上下几百口人,不能就这么白白赔进去啊!”
苏临渊挣扎着,可苏忘忧和苏子画的力气出奇的大,他挣了几下竟没挣开。他看着地上碎裂的桌案,听着弟弟们的劝说,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渐渐冷却了几分 —— 他知道,他们说得对,可一想到妹妹差点死在那阴毒的毒药下,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五哥苏清墨正伫立在阴影中。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他手中攥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物件,那是他新研制的雷火弹,外壳是用精铁打造的,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只要轻轻一拧,就能爆发出足以炸毁半间屋子的威力。苏清墨的指节泛白,雷火弹的冰冷触感似乎是他唯一能压制杀意的方式。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冷得吓人。他的沉默不是懦弱,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就能带着雷火弹冲进东宫,与敌人同归于尽。
“还有斩月的消息。” 一直沉默的祖父苏天佑突然开口,他将一封封口的信笺推到桌中央,声音沉郁,“刚刚收到的,是他通过江湖渠道传来的。”
苏忘忧拿起信笺,拆开后轻声念了出来。信上的字迹凌厉如刀锋,每一笔都带着杀伐之气,内容却简洁得很:“妹遇毒,东宫所为?需人手,速传信,麾下三百死士,三日可抵京。” 念到最后一句时,苏忘忧的声音微微发颤 —— 二哥苏斩月是江湖上有名的 “鬼刀”,麾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平日里行踪飘忽,却总能在苏家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正厅里再次陷入沉默。烛火摇曳,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 —— 有愤怒,有担忧,有隐忍,还有决绝。苏天佑缓缓站起身,他穿着一身藏青的锦袍,须发皆白,却依旧腰杆挺直,像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松。他的面容像铁铸一般,没有丝毫表情,可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压抑的雷霆。他紧握着紫檀木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烛火气息的冷空气,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进肺里,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几个激愤的孙子,最终定格在苏临渊身上:“临渊,你心疼妹妹,想为她报仇,爷爷懂。当年你父亲战死北境时,爷爷也想提着刀去蛮族大营拼命,可有用吗?” 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场老将的审慎,“没用。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送死。忘忧和子画说得对,此刻硬闯东宫,是匹夫之勇,会葬送整个苏家。”
苏临渊垂着头,拳头依旧紧握着,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没有再反驳。
苏天佑的目光转向苏忘忧,语气变得坚定:“忘忧,你精通医理,对毒草毒物更是了如指掌。从今日起,你立刻动用你在太医院、尚药局的所有人脉,还有你收藏的那些前朝医书、毒经,给我查‘梦浮生’的来源!这毒药是前朝秘药,如今重现宫中,定有渠道。无论是药材的采购、炼制的工匠,还是经手的太监宫女,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爷爷!” 苏忘忧躬身应道,眼底的悲伤此刻化作了坚定的决心。他知道,找到 “梦浮生” 的来源,就是抓住太子下毒的铁证。
接着,苏天佑的目光落在苏子画身上:“子画,你的商行遍布京城,甚至延伸到各州府,消息最是灵通。你立刻下令,让所有分号的掌柜都动起来,查太子名下的产业 —— 无论是明面上的粮行、绸缎庄,还是暗地里的当铺、赌场。重点查他最近有没有大额的钱财往来,有没有从江湖黑市购买稀有药材,有没有与可疑的人接触。挖地三尺也要查,我要知道他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孙儿明白!” 苏子画应道,桃花眼里的寒意更甚。他知道,商人的力量虽不如军队直接,却能从钱财的流动里找到最致命的线索。
最后,苏天佑再次看向苏临渊,语气严肃:“临渊,你现在立刻返回军营,解下你的剑,换上常服。约束好你麾下的将士,尤其是那些跟着你从北境回来的老兵,他们性子烈,知道婉婉出事,定会冲动。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异动,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苏临渊抬起头,眼中还有几分不甘。
“但,” 苏天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要把你手下最精锐的斥候放出去,让他们像猎鹰一样盯着东宫一系的武将。他们的军营调动、府中往来、甚至是每日的采买,都要一一记录。一旦发现异常,比如调动兵马、私藏兵器,立刻回报!”
“孙儿遵令!” 苏临渊终于躬身应道,声音里的怒火虽未完全熄灭,却多了几分冷静的决绝。
苏天佑的安排条理清晰,像一位运筹帷幄的老帅,在愤怒中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原本因愤怒而迷失方向的苏家兄弟,瞬间找到了发力点。正厅里的气氛不再是杂乱的愤怒,而是变成了一种凝聚的、带着杀气的冷静。
苏临渊转身向外走去,步伐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经过那破碎的桌案时,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然后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誓言:“霍明瑾,此仇不报,我苏临渊誓不为人!”
苏忘忧拿起药箱,快步走向书房,他要立刻整理那些关于 “梦浮生” 的医书;苏子画则拿起账本,开始写信,他要让商行的伙计们连夜行动;苏清墨将雷火弹收好,转身走向后院的火器坊,他要研制出更厉害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护国公府仿佛一台被点燃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表面上,府里依旧平静,门房的侍卫依旧站得笔直,丫鬟们依旧端着茶盘走过回廊;可暗地里,苏家的力量却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军队、朝堂、商事、江湖各个层面,悄无声息地向着东宫一党蔓延。斥候们换上便装,混入东宫附近的街巷;商行的伙计们打着采买的幌子,穿梭在各个店铺之间;太医院的老医官们在苏忘忧的托付下,开始偷偷翻阅前朝的毒经档案;连江湖上的侠客,都因为苏斩月的消息,开始留意与东宫往来的可疑人物。
这不是一场刀光剑影的战争,却是一场比战场更凶险的博弈。苏家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压抑中积蓄着力量。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的妹妹,险些在深宫之中,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夜更深了,护国公府的烛火依旧亮着,映着正厅里那破碎的桌案,也映着苏家众人眼中那不灭的复仇火焰。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