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天纪三年,初春。
成都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晚一些,枝头才刚冒出些许嫩绿,空气里还残留着去岁冬日的凛冽余息。
大司马府的书房内,炭盆依旧燃着,但此刻,室内的温度却仿佛因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而骤然升高。
锦衣卫指挥使李烨步履匆匆,甚至来不及等门房通传,便由心腹引着直入诸葛瞻的内书房。他一身风尘,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肃穆,双手将一份密封的铜管呈上。
“大司马,长安急报!”李烨的声音因急促而略显沙哑。
诸葛瞻正伏案批阅着关于春耕与科举细则的文书,闻声抬头,见到李烨神色,心知必有大事。他放下朱笔,接过铜管,验看火漆无误后,熟练地旋开,取出了内里的绢帛密报。
目光迅速扫过绢帛上的字迹,诸葛瞻的瞳孔骤然收缩,持绢的手微微一紧。即便以他如今的城府,脸上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容,随即这惊容便被一种极度复杂的、混合着震惊、了然乃至一丝……兴奋的情绪所取代。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看向李烨:“敬之,消息可准确无误?”他的声音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稳下压抑的波澜。
李烨躬身,语气斩钉截铁:“回大司马,此事千真万确!我锦衣卫安插在长安、洛阳乃至关中各地的多处暗桩,均已传回消息,相互印证。钟会设宴诱杀大司马石苞,随即控制长安四门,发布檄文,列举司马炎数条罪状,已公然举旗自立!目前长安及其周边郡县已尽入钟会之手,潼关方向晋军已有异动,双方对峙,关中大乱!”
“好!好一个钟士季!”诸葛瞻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汇成一股强烈的悸动——机会!天赐良机!
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钟会此人才干卓绝,用兵诡诈,其在关中举事,必然能吸引司马炎极大的注意力,消耗晋朝大量的国力与兵力。这无疑为蜀汉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战略窗口期!
“司马炎此刻,想必是焦头烂额,既要应对肘腋之患,又要提防我大汉。”诸葛瞻停下脚步,眼中精光闪烁,“此乃我大汉鲸吞江东,与晋分庭抗礼,乃至……问鼎天下的绝佳时机!”
他迅速冷静下来,深知机遇虽至,但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必须做出最精准、最迅速的应对。
“敬之,辛苦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锦衣卫需继续严密监视关中、洛阳动向,尤其是钟会与晋军主将陈骞、马隆的兵力调动、战事进展,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卑职明白!”李烨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诸葛瞻一人。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如炬,先落在关中长安,随即滑向东南的荆州,又扫过南方的交州,最后定格在西面的凉州。
思绪电转,一条条指令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首先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专用信笺,提笔蘸墨,字迹沉稳而有力。这是发给骠骑将军、都督凉州诸军事霍弋的密令。
“霍弋将军钧鉴:长安惊变,钟会逆晋,关中已乱。此天赐良机,不可错失。晋廷内顾不暇,西线防御必虚。着令都督,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密切监视陇右、陈仓晋军动向。一旦其兵力东调,防线露出破绽,即可见机行事,果断出击!若能东出潼关,兵临长安,既可报大将军血海深仇,亦可光复旧都,震动天下!然,晋军虽乱,不可轻敌,务求精算,力求必胜。所需粮草军械,已命有司即刻筹措,不日即发。临机决断,仰仗将军。诸葛瞻手书。”
写罢,用上火漆,命心腹直送凉州姑臧霍弋处。诸葛瞻深知霍弋老成持重,用兵稳健,此番赋予其“见机行事”之权,既是信任,也是期望。若能趁此机会拿下长安,则关中门户洞开,蜀汉的战略态势将发生根本性逆转!
接着,他写下第二道命令,是发给荆州的车骑将军罗宪与左车骑将军陆抗。
“罗车骑、陆车骑钧鉴:关中剧变,想必二公已有所闻。司马炎东西难顾,此乃我经营东南之良机。前议江东之事,当可加速推进。着令二公,根据江东情势,斟酌而定,计划可早日提上日程。四家之心需固,可用之兵需集,发动之机需择。荆州兵马,外示平静,内紧备战,水陆诸军,皆需处于临战状态,随时响应江东之变。江东若定,则半壁江山入手,晋虏不足虑也。详情可细商之,盼佳音。诸葛瞻。”
这封信,给予了罗宪和陆抗极大的自主权。陆抗来自江东,深知内情,与四大家族有血脉联系,由他和罗宪共同把握时机,最为合适。诸葛瞻相信,以他二人的能力,必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东南掀起一场巨浪。
写完给荆州的信,诸葛瞻略一沉吟,又抽出一张信笺。这一次,是写给他远在永安督军的儿子,绥远将军诸葛尚。
“吾儿尚亲启:见字如面。长安钟会叛晋,天下局势将有大变。朝廷用人之际,汝在永安,历练已久,当可独当一面。今特调汝即刻启程,前往江陵,归于左车骑将军陆抗麾下听用。陆公世之名将,深通兵略,尤善水战与江东事务,汝当虚心请教,竭诚辅佐,参与机要,不可懈怠。此乃家国重任,亦是汝建功立业之机,慎之,勉之!父,瞻字。”
将儿子派往荆州前线,置于陆抗麾下,既是磨砺,也是向陆抗和江东势力示以信任与亲近,表明诸葛氏与未来可能归附的江东士族共进退的态度。同时,诸葛尚作为自己的儿子,也能更好地协调荆州与中央的步调。
三封密令写完,皆以加急发出。诸葛瞻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些,但又似乎更加沉重。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将士的生死,关系着国运的兴衰。
就在这时,书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一名侍从捧着又一封书信进来。
“大司马,交州镇军大将军阎宇书信。”
诸葛瞻心中一动,接过信拆开。信是阎宇亲笔所书,字迹雄浑有力。信中汇报,经过近两年的努力,交州招募、训练的五万新兵,已初步完成基础操典、阵型及山地、丛林作战训练,军械装备也已配发大半,虽比不得北府精锐,但已堪一战,不日便可听候朝廷调遣,投入战场。
“好!好!”诸葛瞻忍不住击节赞叹。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江东若有事,荆州兵力或显不足,且需防范晋朝自淮南方向可能的干预。交州这五万新兵,正好可以作为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或支援荆州,或直接跨海威胁吴国后方,作用巨大!
他立刻提笔回信:
“阎将军勋鉴:来信收悉,欣闻交州新军已成,将士用命,将军辛苦了!此五万健儿,乃国之干城,未来戡乱定鼎,必倚重之。然成军之初,不可懈怠,着令将军继续严格操练,精研战法,尤重水战登陆及山地迂回之术。所需粮饷、军械、船只,朝廷必全力供给,绝不克扣分毫。望将军秣马厉兵,静待时机,届时但有所命,望将军能率虎贲之师,建不世之功!诸葛瞻手复。”
放下笔,诸葛瞻再次走到舆图前。此刻,地图上的势力分布仿佛活了过来。
西线,霍弋磨刀霍霍,指向关中;
荆州,罗宪、陆抗暗中布局,剑指江东;
交州,阎宇手握新军,蓄势待发;
而他自己,坐镇成都中枢,统筹全局,调度八方。
一张针对晋、吴的大网,正在这初春时节,悄然铺开。钟会的叛乱,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成都为中心,向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扩散而去。
天下这盘棋,因为一颗棋子的疯狂反噬,骤然进入了更加激烈、也更加扑朔迷离的中盘搏杀。而执掌蜀汉棋局的诸葛瞻,已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