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237章 文锋如刀

陈仓城，这座刚刚经历战火与背叛的城池，此刻彻底被一片素白所笼罩。无论是残破的城墙垛口，还是将士们的臂膀，亦或是临时设置的灵堂，随处可见刺目的缟素。

寒风卷着雪沫，穿过空旷的街道，呜咽着，仿佛在为那位陨落的将星奏响哀歌。全军上下，自将领至士卒，皆自发为姜维戴孝，悲愤与肃杀之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比严冬更为凛冽。

消息传至雍县，霍弋部亦是举军缟素。霍弋将雍县防务与接收事宜暂交马恒、赵柒负责，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快马加鞭赶赴陈仓，要为这位并肩作战的大将军送上最后一程。

而当霍弋抵达陈仓，踏入那庄严肃穆的灵堂，在姜维灵柩前郑重行礼后，便得知了诸葛瞻因悲痛过度而晕厥的消息。他心中更是沉重，匆匆前往探视。

所幸，诸葛瞻已然转醒。他靠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抹去的疲惫与哀伤，但比起之前的崩溃，已然多了几分强行支撑起的清明。众人见他醒来，连忙围拢上前，关切询问。

“大司马，感觉如何？”

“大司马，务必保重身体啊！”

诸葛瞻微微摆了摆手，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努力显得平稳：“有劳诸位挂心，我已无碍。”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霍弋，对他微微颔首示意。

霍弋上前一步，他性情沉稳，深知此刻悲痛无济于事，沉声道：“大司马节哀。大将军英灵不远，必不愿见我等沉溺悲伤，误了国事。当务之急，是处理大将军身后事宜，并应对此番变故。”

他话音刚落，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北地王刘谌便猛地站起，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霍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便是兵发长安！向司马炎和钟会狗贼讨还血债！要他们交出钟会，以命抵命！如若不然，我大汉雄师便踏平长安，玉石俱焚，为大将军报仇雪恨！”

“对！报仇雪恨！”

“杀到长安去！绝不能放过钟会！”

“请大司马下令！”

刘谌的话立刻引起了在场许多年轻将领以及姜维旧部的强烈共鸣，王含、陈元、赵渊等人亦是群情激愤，灵堂之内，一时充满了复仇的呐喊，悲愤的情绪如同烈火般燃烧。

“胡闹！”霍弋猛地提高声音，如同冷水泼下，现如今除姜维外便只有他在北伐军中威望素着，一声断喝之下，灵堂内顿时安静了几分。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报仇？如何报？倾尽国力，再攻长安？诸位可曾想过，司马炎此番看似屈辱求和，割让二城，然其背后，是曹魏乃至晋朝经营中原数十年的深厚底蕴！其人口、粮秣、兵源，远非我大汉可比！我军虽连胜，然连番大战，士卒疲敝，粮草消耗巨大，新得之地尚未稳固。若此时因怒兴兵，再启大战，我等若攻长安，他便可借防守之名，整合内部，甚至可能促使东吴孙皓再次蠢动！届时，我军孤军深入，后勤难继，前有坚城，后有隐患，岂非自陷死地？此非为大将军报仇，实乃毁大将军毕生心血，毁我大汉国祚！”

霍弋的一番分析，冷静而残酷，如同锋利的解剖刀，将冲动之下隐藏的巨大风险一一剖开。刘谌等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霍弋所言，句句在理，一时间面红耳赤，却难以辩驳，只能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诸葛瞻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霍将军所言，正是我所虑。”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只见诸葛瞻支撑着身体，慢慢坐直，那双曾因悲痛而空洞的眼睛，此刻重新燃起了冷静而睿智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哀伤。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然，有时……文章笔墨，口诛笔伐，其锋锐，更胜于百万雄兵，其杀伤，尤甚于刀剑弓弩。”

他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文书官，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取纸笔，还有我的大司马官印来。”

文书官连忙备好笔墨绢帛，并将诸葛瞻的印信奉上。诸葛瞻提起笔，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开始书写。他并非直接撰写奏章，而是以大汉朝廷、大司马府的名义，草拟一封将发往洛阳的质问国书，以及一系列后续指令。

他一边写，一边对众人解释，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钟会背信弃义，私毁盟约，伏击我军，致大将军殉国。此乃晋朝之过，司马炎御下不严，难辞其咎！我朝当以此为由，以朝廷名义，正式向晋帝司马炎发出国书，严词质问，迫其交出罪魁祸首钟会，并严惩相关人等！”

他笔锋一顿，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司马炎若交，则其自断臂膀，寒了麾下将士之心，更坐实了其‘为换邓艾棺椁不惜牺牲忠臣’的凉薄之名，他欲借此塑造的‘重才念旧’形象，顷刻崩塌！届时，我看他如何向天下人，尤其是向那些为他司马家卖命的臣子将领交代！”

“若其不交，”诸葛瞻的声音转冷，“那便是晋朝蓄意破坏和约，包庇凶徒，失信于天下！我大汉便占据了道义制高点，今日之盟约作废，来日我再起兵讨伐，便是堂堂正正之师，天下人亦知曲直在我！”

这已非单纯的泄愤，而是将一场军事冲突，巧妙转化为了一场政治与外交的攻防战。

写罢国书草稿，交由文书官誊抄用印，诸葛瞻又取过一张纸，继续书写，同时吩咐道：“即刻加急，传讯回成都，面呈陛下与尚书令，详陈此间变故及我等对策。另，传我指令给锦衣卫指挥使李烨……”

他的语气变得深沉而肃杀：“命他，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将‘钟会背盟袭杀汉大将军姜维，晋帝司马炎纵容包庇’之事，以最快的速度，最广的范围，给我散播出去！关中、中原、河北、乃至江东……我要让天下士人百姓，街谈巷议，尽皆此事！笔墨文章，民间流言，童谣谚语……不拘形式，务必将此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将此番晋朝背信弃义、戕害忠良的丑恶嘴脸，彻底公之于众！此事，由他李烨亲自督办，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利用锦衣卫这支隐秘的力量，发动一场舆论战，将司马炎和钟会置于道德的火架上炙烤！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这不仅仅是报复，更是要从根本上打击晋朝的政治信誉，离间其君臣关系，为未来可能的冲突，预先埋下钉子，占据舆论的主动。

灵堂之内，一片寂静。无论是先前激愤请战的刘谌、王含等人，还是沉稳持重的霍弋、蒋斌等将，都被诸葛瞻这番冷静而凌厉的反击策略所震撼。

他并未被悲痛冲昏头脑，也未因愤怒而盲目冲动，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情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以其卓越的政治智慧，找到了一条更能打击敌人、也更符合国家利益的路径。

霍弋看着诸葛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赞许其临危不乱，思虑周全；怜悯其遭此重创，却要承受如此重压，不得不将巨大的悲痛转化为冰冷的算计。

“大司马……英明。”霍弋最终缓缓说道，代表众人认可了这一决策。

诸葛瞻放下笔，疲惫地靠回榻上，闭上双眼，轻轻挥了挥手。众人会意，默默行礼，依次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灵堂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与人言说的、如同这陈仓寒冬一般冰冷的孤寂与伤痛。

文锋已出，如刀似剑。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而陈仓城内的素白，与这冰冷的杀机交织在一起，预示着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波澜云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