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堡的陷落与西县的易主,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魏军在祁山前线建立的信心壁垒。
姜维大军挟大胜之威,毫不停歇,如同决堤的洪流,滚滚东进,兵锋直指天水郡的心脏——上邽。
烽燧连绵,狼烟蔽日。大汉的赤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沿途坞堡、哨卡望风披靡,或降或逃,几乎未能形成任何有效的阻滞。姜维用兵,向来善于捕捉战机,扩大战果,此刻更是将“兵贵神速”四字发挥到了极致。
数日之间,蜀军前锋骑兵已饮马渭水,出现在了上邽城西郊。站在上邽高大的城楼上,司马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蜀军斥候矫健的身影和那面刺眼的“汉”字大旗。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死死攥着冰凉的垛堞。
“报——!姜维主力已抵达城西二十里外扎营!”
“报——!蜀军蒋斌部骑兵出现在城南,切断了我军与冀县的联系!”
“报——!城北发现蜀军傅佥部旗帜,正在构筑壁垒!”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上邽城头,也缠绕在每一个守军士卒的心头。他们刚刚经历了祁山惨败的阴影,又瞬间陷入了三面被围的绝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蜀军并未立刻发动猛攻。他们只是有条不紊地扎下坚固的营寨,挖掘壕沟,设置鹿角,架设弩车,将上邽城西、南、北三个方向围得水泄不通,铁桶一般。唯独……留下了东门。
东门外,虽然也有蜀军游骑逡巡,警戒森严,但并未设立坚固营垒,通往冀县乃至更东方陈仓、长安的方向,似乎还留有一线生机。
“围三阙一……”司马望站在城头,望着东面那条看似敞开的通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冷笑。他熟读兵书,焉能不知此乃古之良将惯用之法?围住三面,敞开一面,并非仁慈,而是更狠辣的攻心之计!这是要给守军留下逃跑的希望,从而瓦解其死战到底的意志。让恐慌在城中蔓延,让军卒心生侥幸,让统兵之将投鼠忌器,不敢效仿项羽破釜沉舟之志。
“姜维老贼,好算计!”司马望心中暗骂。他知道,这条生路,其实是通往地狱的捷径。一旦他率军弃城东逃,军心必然溃散,姜维的骑兵就会像猎犬一样尾随追杀,在野战中将他这支士气低迷的孤军彻底撕碎。而坚守……城中粮草虽可支撑数月,但军心呢?在每日面对三面铁壁、唯有一线渺茫生机的煎熬下,能支撑多久?
“传令下去!”司马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动摇,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四门紧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敢有言弃城或言降者,立斩不赦!各军严守岗位,加固城防,蜀军若来攻,务必死战!”
他必须稳住!他相信洛阳不会放弃陇右,只要坚守下去,拖住姜维主力,等待援军,局势未必没有转机。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身边那些将领和士卒的脸时,看到的除了紧张与疲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与游移。那条东面的“生路”,像一颗毒种,已经种在了许多人心里。
姜维稳坐中军大帐,听着各部汇报完成合围的消息,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赵柒侍立一旁,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我军士气正盛,为何不趁势猛攻,一鼓作气拿下上邽?留出东门,岂不是给了司马望喘息之机?”
姜维看了年轻的赵柒一眼,目光深邃:“赵柒,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上邽城坚粮足,司马望亦非庸才,若其据城死守,我军强攻,纵能拿下,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元气大伤。届时,即便攻克上邽,又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魏国援军?”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上邽:“如今,我围其三面,独留东门。司马望若出城,则野战我军必胜;他若坚守,则其军中惧战思归之心必起,时日一久,内乱自生。我等只需锁住此地,便是锁住了司马望和这天水魏军主力。同时……”他的手指向西移动,落在陇西郡的位置,“也是在为霍弋将军,彻底平定陇西,稳固后方,争取最宝贵的时间。待陇西彻底成为我大汉疆土,粮草兵源源源不断,这上邽,便是一座孤城,司马望便是瓮中之鳖,取之易如反掌。”
赵柒恍然大悟,心中对姜维的深谋远虑更是敬佩不已。这已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融入了心理、政治、大势的综合博弈。
陇西襄武城。
霍弋收到了姜维合围上邽,并施行“围三阙一”策略的通报。他立刻明白了姜维的全局意图。
“大将军这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也是将稳定陇西的全权交给了我们。”霍弋对身边人说道,“陇西初定,人心未附,若不彻底清扫,必成隐患。如今东线压力由大将军一力承担,我等必须尽快将陇西打造铁桶一片!”
军令之下,陇西刚刚纳入汉家体系便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黄崇坐镇临洮,以其带来的成都中军为核心,辅以部分归顺的羌兵,对陇西郡西部、南部地区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宣抚”与“肃清”。他恩威并施,对主动归附的羌氐部落首领给予赏赐,承认其地位;对少数依旧依附魏国、或趁机劫掠的匪寇据点,则予以无情剿灭。强大的军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洮河以西,白龙江上游,广袤的土地上,汉家的律令与旗帜,开始真正取代魏国的统治。
马恒与俄何烧戈这对异族兄弟,则成为了霍弋手中最锋利的扫荡尖刀。俄何烧戈的羌骑来去如风,负责侦察、威慑和快速打击;马恒则率领着由汉军精锐、部分表现良好的降卒以及熟悉地理的羌人向导组成的混编步卒,稳扎稳打,逐一接收、安抚、整顿陇西郡东部、北部靠近天水边境的城池。
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军事占领。每到一城,马恒首先做的就是张贴霍弋以“大汉大司马府、行陇西军事”名义发布的安民告示,宣布减免部分赋税、废除魏国某些苛政、承认现有土地归属,前提是归顺大汉。同时,他会亲自接见当地有影响力的耆老、士人,倾听他们的诉求,选拔其中贤能者参与地方临时管理。
对于降军,霍弋采取了甄别使用的策略。愿意加入汉军者,打散编入各营,与老卒混编;不愿者,发放路费遣散归农但严禁其前往魏占区;冥顽不灵者,则严加看管或劳动改造。这套组合拳下来,极大地稳定了人心,减少了抵抗。
在绝对的军事优势、灵活的政治手腕,以及对羌氐部落而言马恒与俄何烧戈的特殊影响力的三重作用下,陇西郡的平定工作进展神速。
首阳城,县令开城投降,献上户籍。
临羌城,当地豪帅绑了不愿归顺的魏国委任的县长,出城请降。
河关营,守将在得知襄武、临洮皆失,后路已绝后,在围困三日后,终于开营归顺。
……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襄武。短短半个多月,霍弋的案头已经堆满了陇西郡全境各县、各主要营堡表示归顺的文书和图册。除了极少数躲入深山老林的残兵和土匪,整个陇西郡,从洮西到陇山,从羌地到渭水源头,已然尽数插上了汉旗!
霍弋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攻取易,守成难。他与黄崇、以及迅速组建起来的临时郡府僚属日夜操劳,处理着千头万绪的政务:分配缴获的粮食以平抑物价、组织修复被战火损坏的道路桥梁、审理积压的案件以彰显公正、向成都呈报有功人员名单请求正式任命……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着手整编陇西的军事力量。以带来的南中精锐和黄崇的成都中军为骨干,吸纳部分甄别后的降卒和招募的本地青壮,以及俄何烧戈为代表的羌骑盟友,初步建立起了一支人数近两万、成分复杂但指挥统一的“陇西军团”。这支军团肩负着守卫新收复的领土、训练新兵、并向东线姜维主力提供支援的重任。
当霍弋将“陇西郡已定,粮道已通,新军初成,可随时东进协攻天水”的详细报告,连同陇西郡全境图册,派人星夜送往姜维大营和成都大司马府时,他知道,自己终于不负所托,为大汉,也为姜维大将军,打下了一块坚实可靠的根据地。
陇西,这片曾经在魏国统治下数十年的土地,在经历了短暂的战火洗礼后,终于再次回归汉室。而它的安定,也意味着姜维围困上邽的那把铁钳,握柄之处,已然坚不可摧。现在,压力全部来到了坐困孤城、军心浮动的司马望,以及远在洛阳、焦头烂额的司马炎身上。
困兽犹斗,然笼栅已固。陇西安定,则汉室复兴之基,又深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