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126章 孤城绝境

时入深秋，陇右的风已然带上了刺骨的寒意。上邽城被围，转眼已是一月。

这一月，对城内的魏军士卒和数万百姓而言，堪称度日如年。蜀军并未发动想象中的惨烈攻城，但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围困，带来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远比刀剑更加折磨人。

西、南、北三面，是旌旗招展、营垒森严的蜀军大营。望楼上警惕的哨兵，营寨间穿梭巡逻的精锐，还有那每隔几日便会进行的、显示其兵强马壮的操演，无不提醒着守军，外面是一支何等强大的虎狼之师。而唯一的“生路”——东门之外，看似空旷，却总有蜀军精骑如同幽灵般游弋，那若隐若现的尘烟，比明确的壁垒更让人心生恐惧。

“围三阙一”，这本该是给守军一丝希望，但在绝望的氛围发酵下，这一线生机，反而成了催生猜忌、瓦解斗志的毒药。

军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涣散。

起初，军中尚能维持基本的秩序。但随着时间推移，各种流言开始在底层士卒中悄然传播：

“听说了吗？陇西全境都降了！霍弋的兵马就在东边等着我们呢！”

“洛阳的援军？别做梦了！朝廷自己都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我们？”

“城里粮食一天比一天少，当官的还能吃饱，我们呢？再过些时日，怕是要易子而食了！”

“姜维只是围而不攻，是不是在等我们自己投降？听说投降了，还能分田地……”

恐慌如同瘟疫，无声地蔓延。夜间，开始出现零星的逃兵，他们试图从东门或其他防守薄弱处溜走，但大多被蜀军游骑捕获或当场射杀。成功的例子虽然极少，却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吸引着更多心存侥幸者。

与城内日渐窘迫的境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蜀军大营那井井有条、甚至堪称“优渥”的后勤供应。

姜维深谙“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之理，更得益于后方诸葛瞻不遗余力的支持。从汉中经祁山堡新复的通道，以及从陇西霍弋处转运的物资，通过组织严密的民夫和车队，源源不断地送入大营。

更让城内魏军感到绝望和艳羡的是，他们甚至能看到，汉军营地后方，竟有大型的牲畜群被驱赶而来，显然是作为肉食补充。袅袅炊烟每日准时升起，风中偶尔传来的饭食香气，对于城内只能依靠日益减少的存粮和开始实行配给制的守军来说，无异于一种残酷的折磨。

姜维甚至“不经意”地让一些被俘后又释放的魏军伤兵带回消息，内容无非是汉军待遇如何之好，投降者不仅不杀，还发给路费或直接编入汉军享受同等粮饷，以及大司马诸葛瞻如何重视后勤，保证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云云。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混合着城外实实在在的富足景象，不断冲击着城内守军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一种“汉朝气数未尽，天命或在彼方”的论调，开始在暗地里滋生。

与此同时，汉中，南郑城内。

诸葛瞻面对陇西传来的巨大捷报和姜维请求后勤支持的文书，展现出了惊人的统筹能力。他深知，此刻的前线胜利，一半功劳要归于稳定而充足的后方。

“传令汉中太守，祁山道沿线增设十五处补给点，民夫分三班轮替，确保运输不绝！”

“传信益州各郡，按份额上缴的粮草，由锦衣卫派员监督，直接运往陇西襄武，交由霍弋将军统一调配，不得有误！”

“工坊日夜赶制的箭矢、铠甲，优先满足姜大将军所部！”

“告知大将军，后方仓廪充实，益州安定，朝廷全力支持前线，请他放手施为，勿以后勤为虑！”

一道道命令从大司马府发出，通过完善的驿站系统和锦衣卫的监督，高效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物资，支撑着前线的巨大消耗。诸葛瞻用行动向姜维和全军将士证明，他所推行的新政，所带来的国力提升，正在这场决定国运的战争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回到上邽城头。

司马望的脸色比秋日的天空还要阴沉。他刚刚处理了一起小小的营啸，起因仅仅是分配口粮时的些许不公。虽然被他以铁血手段镇压下去，斩了为首的数人，但他知道，根子上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粮官战战兢兢地汇报：“都督，城中存粮……若按目前配给，最多只能再支撑二十日。若再削减，恐士卒生变……”

参军也低声道：“昨日夜间，又有十七人试图从东面缒城逃亡，被蜀军射杀八人，擒获九人……军心……军心浮动啊！”

司马望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他何尝不知局势危殆？洛阳的援军杳无音信，仿佛石沉大海。他派出的求援信使，能成功突围的十不存一，带回来的也只是“固守待援”的空头支票。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陷入泥潭的困兽，周围的泥沼正在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亲兵急匆匆捧着一支绑着绢布的箭矢进来：“都督！蜀军……蜀军从城外射入大量此类箭书！”

司马望接过一看，绢布上的字迹清晰而刺眼：

“告天水将士及父老书：

“汉大将军姜，谕告城内魏军将士及上邽百姓：暴魏窃国，天命不佑。今我大汉王师已复陇西，克祁山，围上邽，势不可挡。念尔等受胁从逆，情有可原。

“凡弃暗投明者，士卒愿归农则发给盘缠田亩，愿从军者一视同仁，授以田宅；将校归顺，量才录用，保其家小平安。

“上邽本乃汉家疆土，城中百姓皆我赤子。王师所至，秋毫无犯。但开城归顺，即免刀兵之祸，复享太平之福。赋税减半，三年不征，以示恩恤。

“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天命在汉，勿谓言之不预也！”

落款是“大汉大将军姜维”。

这箭书，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很快，箭书的内容就在城中秘密流传开来，不仅军中暗流汹涌，连普通百姓也开始人心惶惶。减赋、分田、保平安……这些字眼对于在魏国统治下承担沉重赋税和徭役的百姓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开始有胆大的百姓在夜间偷偷靠近城墙，向汉军营地方向张望，甚至有人试图传递消息。

高压之下，必有反弹。司马望深知，军心已散，民心思变，这上邽城，再也守不住了。再坚守下去，恐怕等不到蜀军攻城，内部就会发生暴乱，届时他司马望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是夜，府内，烛火通明。司马望召集了仅存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诸位，”司马望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局势至此，非战之罪，实乃天不佑魏。洛阳援军无望，城内粮尽援绝，军心涣散，民心思变。上邽……已不可守。”

众人沉默，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的事实。

“为保全麾下将士性命，为我大魏保留些许元气……”司马望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意已决，今夜子时，召集所有还能信任的亲军部曲，打开东门，突围……撤回关中！”

“都督！”有将领惊呼，“东门外必有埋伏！此举是否太过凶险？”

“凶险？”司马望惨然一笑，“留在城内，是十死无生！突围东归，尚有一线生机！姜维留出东门，便是算准了我军心已乱，无力野战。他欲在野外歼灭我等。但我等轻装简从，只带心腹精锐，趁其不备，或可撕开一道口子！总好过坐以待毙，或沦为阶下之囚！”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事机密，万不可泄露！只通知绝对可靠之人，携带五日干粮，一人双马，丢弃所有辎重！能否活命，就看今夜！”

子时三刻，月黑风高。上邽东门在极度的寂静中，悄然开启一条缝隙。司马望一身普通将领装束，在数千名最核心、最忠诚的部曲亲兵簇拥下，如同鬼魅般涌出城门，旋即不顾一切地打马向东狂奔！

然而，他们刚刚冲出不到三里，两侧黑暗中陡然亮起无数火把，如同繁星骤落！

“司马望！姜维在此等候多时了！还不下马受降！”一声雷霆般的暴喝震彻夜空，傅佥、蒋斌各率精骑，从左右两翼如同铁钳般合围而来！箭矢如雨点般泼洒向混乱的魏军队列。

司马望肝胆俱裂，心知中计，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挥舞长刀，嘶声呐喊：“不要恋战！冲出去！随我冲出去！”

一场惨烈的突围与截杀，在漆黑的陇右原野上激烈上演。魏军一心逃命，汉军蓄势已久，高下立判。不断有魏军骑兵被射落马下，或被汉骑冲散、砍倒。司马望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浑身浴血，多处带伤，终究是仗着马快和部曲的死战，侥幸冲破了汉军并不算太厚的拦截线，头也不回地向着东方黑暗中亡命奔逃，身后只跟着不足千骑的残兵败将。

至于被他抛弃在上邽城内的近两万大军和数万百姓，此刻，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天光微亮，当上邽城头的守军发现大都督及其核心部曲一夜之间神秘消失，只留下一座群龙无首、粮草将尽的孤城时，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姜维并未立刻进城，他只是命令大军将包围圈进一步收紧，然后，再次将无数招降的箭书，射入了这座已然不设防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