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襄武城如同匍匐在洮水河畔的巨兽,沉默而森严。
城头魏军的火把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守卒紧张而疲惫的面容。
连续多日的警报和流言,早已将他们紧绷的神经拉伸到了极限。
“呜——咚!咚!咚!”
骤然间,苍凉的牛角号与震天的战鼓声撕破了寂静,从北门外的原野上轰然炸响!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喊杀声与马蹄雷动!
“蜀军攻城了!北门!北门!”凄厉的警报声瞬间传遍城头。
襄武守将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披甲执刃,冲上北门城楼。只见晨曦微露的天光下,黑压压的羌人如同来自洪荒的野兽,漫山遍野地涌来,箭矢如飞蝗般倾泻上城头,粗犷的羌语呼啸声令人胆寒。为首一员羌人猛将,赤膊挥刀,正是俄何烧戈,其悍勇之势,仿佛要一口将襄武城吞下。
“顶住!弓箭手还击!滚木礌石准备!”陈骞嘶声下令,心中却是一沉。蜀军果然主攻北门!看这声势,绝非佯攻!他将手中大部分的预备队都调往了北门,亲自坐镇,试图稳住这看似最危险的防线。
就在北门杀声震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之时,襄武城东南角,洮水潺潺的岸边,另一支死亡之吻正悄然贴近。
马恒与蛾遮塞率领着一千精锐,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利用河床洼地和废弃的民居残垣,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墙之下。这里果然如情报所示,因河水改道冲刷,墙基部分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松动和剥蚀,虽未至坍塌,但坚固程度已大打折扣。而且,此处的守军明显稀疏,警惕性也远不如北门。
“行动!”马恒低喝一声。
数十名身手矫健、背负绳索飞钩的锐士立刻匍匐前进,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掩护,如同壁虎般贴近城墙。他们皆是霍弋从南中带来的山地战好手,攀爬峭壁如履平地。飞钩悄无声息地搭上垛堞,身影迅速向上攀援。
城头上零星几个魏军士卒,正伸着脖子紧张地眺望北门方向的喧嚣,全然未觉死神已从背后摸来。
“呃……”
轻微的闷响声中,城头的哨兵被迅速解决。更多的绳索被抛下,精锐步卒开始快速登城。
“敌袭!东南角有敌……”终于有巡逻的魏军发现了异常,但示警的呼喊刚刚出口,便被一支精准的弩箭射穿了咽喉。
“抢占城墙!打开城门!”马恒身先士卒,跃上城头,手中长枪如龙,瞬间挑翻两名冲来的魏兵。蛾遮塞则挥舞着羌刀,率领部下沿着城墙马道向两侧冲杀,扩大突破口,阻止魏军增援。
东南角的混乱终于引起了陈骞的注意。
“什么?东南角?”守将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中计了!快!分兵去东南角!堵住他们!”
然而,为时已晚。马恒率领的锐士已经控制了东南角一段城墙,并且冒着箭雨,奋力砍断了城门闸楼的绞索!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被城内接应的少数内应和城外猛冲进来的汉军合力推开!
“城门开了!杀进去!”早已在城外林中蓄势待发的霍弋,见到信号,长剑出鞘,直指襄武!
“为了大汉!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七千汉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流,呐喊着从洞开的东南门涌入襄武城!与此同时,北门的俄何烧戈见到城内火起,喊杀声变,知道奇袭得手,攻势更加疯狂,牵制得北门守军根本无法回援。
城内顿时陷入了混战。魏军本就士气低迷,此刻被内外夹击,防线瞬间崩溃。陈骞虽奋力组织抵抗,但在如狼似虎的汉军和羌骑面前,节节败退。巷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太守府衙便被霍弋亲兵攻破,守将在乱军中被俄何烧戈生擒。
当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普照陇西大地时,襄武城头飘扬的,已然是大汉的旗帜!
霍弋站在襄武城头,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郡治,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立刻下令:张贴安民告示,肃清残敌,整编降军,救治伤员,并火速向大将军与大司马报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比上一次更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上邽,魏军陇右前线总指挥部。
司马望眉头紧锁,盯着祁山方向的沙盘,连日来蜀军不顾伤亡的猛攻让他心生疑虑。姜维用兵向来诡诈,如此不计成本的强攻,不像他的风格。
“报——!”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入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大都督!紧急军情!陇西……陇西急报!”
司马望心头一跳,强自镇定:“讲!”
“临洮……临洮被蜀将霍弋率奇兵攻占!守将殉国!”
“什么?!”帐中诸将哗然,司马望也是身形一晃,临洮乃陇西西部屏障,如何能丢得如此之快?
不等他们消化这个噩耗,第二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冲了进来,直接瘫倒在地,泣声道:“大都督!襄武……襄武城丢了!蜀军……蜀军已完全占据临洮、襄武两座重镇,正在扫荡陇西各县!羌人部落纷纷响应!”
“噗——”司马望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死死抠住案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临洮失守已是晴天霹雳,襄武沦陷更是釜底抽薪!陇西郡治落入敌手,意味着蜀军不仅在陇西站稳了脚跟,更获得了一个强大的前进基地和巨大的政治象征!
“霍弋……霍弋……”司马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刻骨的寒意。他千算万算,算尽了姜维的每一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大汉竟然还能从南中方向,调来这样一支致命的奇兵,直插陇西腹地!
“蜀军占据襄武,南下之通道已开!其兵锋可直指我天水郡冀县、西县,甚至……甚至可与祁山姜维主力,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啊!”参军声音发颤地指出了最致命的威胁。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寒意。原本是他们依靠坚固防线消耗蜀军,现在却瞬间变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姜维在祁山死战不退,原来是在为霍弋这致命一击做掩护!
司马望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巨大的陇右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襄武的位置,又扫过祁山,再看向东南方向的岐山、陈仓。
“霍弋新得两城,根基未稳,需时间消化战果,招抚地方。但其兵锋正盛,又有羌人助阵,南下威胁确已迫在眉睫。”司马望快速分析着,“姜维在此牵制我军主力,若我分兵西援陇西,祁山正面压力骤减,姜维必趁势猛攻,我军可能首尾难顾……”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
“第一,祁山前线各军,收缩防线,依托壁垒坚守,暂避蜀军锋芒,无我命令,绝不许出战!节省兵力,应对变局!”
“第二,立刻飞鸽传书洛阳,禀报陇西剧变,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尤其是骑兵,增援陇右!”
“第三,命天水太守王颀,立即加固冀县、上邽城防,征集壮丁,严查奸细,确保我军后方根基不失!”
“第四,派出多路细作,潜入陇西,务必探明霍弋部真实兵力、粮草状况及下一步动向!”
“第五,严密监视羌人各部动向,凡有异动者,先行剿灭,绝不姑息!”
一连串命令下达,显示出司马望作为宿将的应变能力。他知道,局势已经彻底改变。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骚扰或掠夺,而是真正露出了鲸吞陇右的獠牙!霍弋这把插入陇西的尖刀,与姜维这把顶在祁山的重锤,已然形成了致命的钳形攻势。
他望着帐外西方,目光阴沉。陇西的烽火,已经烧到了他的眼皮底下。能否挡住这内外夹击,守住魏国在陇右的疆域,将是对他司马望军事生涯最严峻的考验。
而上邽城内的魏军,在得知陇西连失两镇、腹背受敌的消息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开始悄然蔓延。胜利的天平,在霍弋攻克襄武的这一刻,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