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货,心里有了底,接下来便是真刀真枪的环节——谈价格。
许漾脸上那点审视货品的专注神色悄然褪去,换上了一副更沉静、也更难琢磨的表情。
她开门见山,手指在方才验看的那台质量上乘的机头上敲了敲,“老板,我是过来拿货的,走大货,什么价?” 她语气干脆,直奔主题,“就要这种好的,按这台的标准来。”她问的是机头的价格。
许漾这趟过来,目标明确,只进机头,也只倒卖机头。这是缝纫机最核心、技术含量最高、价值也最集中的部件,并且相对轻便,利于长途运输。更重要的是,单独的“机头”在托运单上可以更容易地被伪装成“五金件”、“铸铁件”或“机械配件”,更容易规避检查风险。
至于那些笨重的木制台板、铁制脚踏板和传动组件,不仅体积庞大、死沉,运费更是惊人。滨北市重工业发达,同时木材资源也很丰富,这类配件在当地完全能够轻松解决。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些配件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这些利润薄、麻烦多的部分,正好留给下游的二道贩子或是最终顾客自己去折腾。
“小妹你是识货的人,我也不乱讲,一百一十五,一台。”老板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许漾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老板,你这机头做工确实不错,但离以假乱真的‘高仿’还差些火候,充其量算是中档里的上等货。”她目光直视着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中档机头市面上什么行情,我是打听清楚了才过来的。你这个价,可算不上实在。”
老板一听许漾这笃定的语气,就明白她不是头一次过来的进货,心里没底的,起码是摸清了市场价格的。他脸上堆起苦笑,顺势退了一步:“一百零五一台,小妹,这真是良心价了,这么好的机头,你满柳树镇去问问......”
许漾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质量差不多,但价格还得压。她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摇了摇头:“老板,我不是零买一两台,是实打实来拿货的。你这个价,我连路费都赚不回来。”
“你要几台?”老板追问,眼神里带着掂量。
“老板,我一次拿三十台,你给个实诚价。”
“三十台?”老板眼睛一亮,快速计算起来,“那......抹个零,就算一百一台吧,最低了!”
“九十。”许漾毫不犹豫地还价,“我晓得行情。现钞,不走账,不留底。”
老板脸上显出夸张的肉痛表情:“九十?阿妹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喏!本钱都不够!”老板摆摆手,立马就往外走,一副不做你生意的样子。
“九十二,许漾适时地退了一小步,并抛出一个长期的诱饵,“我再给你加两块,好伐?下次我来柳树镇,还到你这里进货。”
老板停下脚步,转过身,也显出退让的姿态:“九十八!最底了,小妹!真的不能再少了!”
两人你来我往,价格在唇枪舌剑中艰难地拉锯了几个回合,最终价格谈到了96元一台的价格。
老板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吁一口气,仿佛剜去心头肉般痛心疾首:“唉!算了算了!小妹你太会讲了!今天开门第一单生意,我亏本赚个吆喝,就当是交你个朋友,以后多来照顾我生意!”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开写单据,“现钞,货一装车就得一次结清。包装木箱你自己解决,运费也你自己出。”
许漾点头。
“晓峰,点数。”她回头道。吴晓峰立刻上前,和老板的家人一起清点数量,他动作麻利。与对方一边点数一边在机头上用粉笔划下记号。许漾则是一个个检查里面的质量,但凡发现一点儿不妥的地方,便一言不发地将其剔出堆在一旁,动作干脆利落。田大力则从门外巷子里,推来一辆租来的双轮板车,上面已经垫好了麻袋和稻草。他许漾检查好的机头装上车子上。
院子里一时间无人闲聊,只有清点时干脆的报数声、检验时机轮转动的低沉嗡鸣、以及机头搬动时沉甸甸的摩擦声,交易过程沉默而高效。
清点完毕后,许漾从随身背的人造革黑色挎包里,掏出三捆用银行白色纸带捆扎好的大团结,又抽出12张,递给老板,“两千八百八,你过过手。”
老板接过钱,手指沾了下口水,飞快地清点起来,脸上笑开了花:“数目对的!阿妹以后有生意,一定要再来寻我!”
许漾没再寒暄,看着田大力和吴晓峰将最后一批机头用厚实的毡布盖严实,再用粗麻绳在板车上捆扎得结结实实。
“走。”
板车的木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声,迅速汇入柳市镇清晨逐渐苏醒、变得喧嚣的主干道,很快便消失在往来的人流与车马之中。
随后,许漾三人寻了个僻静处,购置木箱,将机头重新仔细包装。她们并没有将所有货物集中发运,而是就近选择了几个车站,分批将货物发往不同的目的地,每一批的数量、发货时间乃至到站时间都刻意错开。这样就算有一批路上出了什么纰漏,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况且,有了徐睢提前打的招呼,许漾这边寄货的流程很丝滑。
许漾将后续事宜安排得极为稳妥。她特意留下田大力,让他带着所有的机头赶往下一个火车站,全权负责后续精密的分批发货事宜,必须确保每一批货都严格依照既定的时间、地点和数量准时发出,不容有失。田大力脑子灵活些,反应快,处理这种需要随机应变的任务,比旁人更让她放心。
而她则带着吴晓峰,提前一天登上了北上的火车,直奔滨北市。
车厢摇晃,窗外风景飞速倒退,许漾的目光却沉静地望向前方,仿佛已然穿透了时空,清晰地看到了北方那座重工业城市里正在酝酿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