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
明媚的晨光无私地洒进室内,餐桌上白粥的热气氤氲升腾,散发着温暖的米香。
然而,本该温馨的早餐时光却显得有些“兵荒马乱”。整个餐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瓷器相击的清脆声音不断窜入耳膜,围坐的四个孩子里,三个手抖得像帕金森,一勺子白粥抖抖索索地送进嘴,沿途还得在桌面上淋上一趟粥点子。
周劭抬眸,无声地扫视了一圈如丧考妣的几人,眉头微蹙:“一个个耷拉着脸做什么?我做的饭不好吃?”
周衍朝他投去一个欲哭无泪、饱含沧桑的眼神。天知道,这几天他脑子里简直装了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数学电台,立体声循环轰炸着老师的魔音贯耳——“同底数幂相乘,底数不变,指数相加!”“同底数幂相除,底数不变,指数相减!”“幂的乘方,底数不变,指数相乘!”“任何非零数的零次幂都等于1!”“负整数指数幂,等于这个数的正整数次幂的倒数!”......他痛苦地抱紧脑袋,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为什么“幂”要有这么多想法?!它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这还没完,白天的数学噩梦到了晚上就无缝切换成永无止境的切菜“哆哆”声,富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的神经。就连梦里,他都在一边解着满是幂运算的方程,一边手起刀落地切着无穷无尽的萝卜丝。
林暖纯粹是累垮的,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黑眼圈。白天的奥数班聚集了全临江的天才,她生性不服输,别人能解的题她拼了命也要做出来,一上午都是极限脑力燃烧。下午的作文辅导更是先听讲后狂写,短短四天她已奋战了不下六篇作文,墨水都用掉半瓶。晚上还得练琵琶,一个指法重复上百遍,严师在侧,练到手指抽筋也不能停。结束后还得奔赴朱家饭店练习切菜,几斤重的菜刀对着萝卜一顿输出,切完几十根后手腕酸软得直打哆嗦。回到家里还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如今,别说生出什么小心思了,她连想法都懒得冒泡了,每天沾床就能立刻昏死过去,她再也不说周茜邋遢了。
林郁倒是好一点儿,他因为考试比其他人晚了两天才去上课。他脑子聪明,学习不在话下,但也禁不住这么满的课程,一天下来,浑身精力也被榨取得干干净净。
周周茜颤颤巍巍地朝周劭伸出自己那十个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头,声音都带了哭腔,“老周,我手指头疼......”她晃了晃自己酸痛的身子,“我身上也疼......”她虽然才上了几节武术课,但也没少挨揍,每天身上都带些青紫。不过,她倒是挺高兴的,她虽然被打了,但她的对手更惨,说明她更强!
“你活该,”周衍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吐槽,“朱师傅说了多少遍,要用指关节顶着刀背,你非不听。你不切手谁切手?”
“哼!”周茜连和周衍打闹的力气都没有,她现在深刻体会到了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意思,真是苦的找不到船,上不了岸,苦的没边了。
周劭撩起眼皮瞥了眼周茜那伤痕累累的手指,都是些浅口子,问题不大。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同情,反而淡淡道:“切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躲了。”他几下扒完自己碗里的饭,催促道:“赶紧吃完上课去。你们阿姨花了那么多钱,要是敢偷懒......”他顿了顿,留下一个充满威胁的眼神,“小心我揍你们。”
“知道了——”餐桌上响起周衍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的回应,仿佛每个字都沾满了疲惫。
周劭将碗筷收拾到厨房清洗干净,用布擦干手,这才走到客厅,从朱婶儿手里自然地接过安安,“安安晚上睡觉呼吸声有点儿重,麻烦您多留意着点,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随时去军区找我。”
朱婶儿点点头,宽慰道:“回头我看看是不是有鼻屎堵着了,不一定是大事儿,小周你太别担心。”
周周劭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抱了抱怀里软乎乎的儿子,便将他交还到朱婶儿手中,随即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转身出门上班去了。
朱婶儿抱着安安重新坐回沙发,目光落在餐桌旁那四个仿佛被抽走了魂儿的孩子身上。他们艰难地咽下最后几口早饭,一个个却像屁股被胶水粘在了椅子上,眼神发直,动作迟缓。她不由得笑了笑,温和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再磨蹭,上课该迟到啦。”
林郁收拾好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着还瘫在椅子上仿佛生根了的几人,眉头微蹙,冷声道:“走了。”
他黝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几人,那目光像浸了凉水,让原本还试图磨蹭的周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一行人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没精打采地拿包的拿包,换鞋的换鞋,踢踢踏踏地朝外挪。
林郁利落地解开三轮车的锁,等在门口。周衍率先爬进车厢,找了个角落瘫坐下去。周茜和林暖则一人一边,有气无力地坐在车帮上。林郁脚下一蹬,三轮车便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到了大院门口,周茜照旧被她的那帮老姊妹们笑嘻嘻地拦住:“茜茜,这又是去上课啦?”
周茜从鼻子里挤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回应。回想第一天,她还能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跟她们分享上辅导班的新鲜劲儿;而今天的她,连张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整个人只剩下一种奔赴刑场般的视死如归。
等那蔫头耷脑的几人蹬着三轮车消失在大院门口,以张婶儿为首的闲谈小分队立刻迫不及待地叽叽喳喳讨论开来。
张婶儿率先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打听来的得意:“我可是亲耳听周茜那丫头说的,她从早到晚得上四五门课呢!可不少钱呢。”
旁边的李翠花立刻伸出手指,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比划着,声音拔高了几分:“这可不是一个娃!是四个!四个人,四份钱!少说也得这个数——”她神秘地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上百块了吧?啧啧啧,真是舍得下血本!亲爹亲妈都未必能这样,能给报个一两门顶破天了!”
“嗨,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李大妈适时地补充内幕,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听周茜说,全是她那个后妈一手操办的,连小周事先都不知情!花的钱啊,还是人家从自己嫁妆钱里掏出来的呢!”
一直旁听的张大爷闻言,立刻咂咂嘴,由衷地感叹道:“哎呦,那这小周可是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明事理、肯付出的好媳妇!这后妈,是个真心过日子的,难得啊!”
一旁的姚大爷立刻冷嗤一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上个辅导班算什么?表面功夫谁不会做?真格的,得看她以后是不是能让小周把家业都留给周衍,还是只紧着她自己亲生的那个儿子!那才叫见真章!”
李大妈闻言,嫌弃地乜了姚大爷一眼,话里带刺地怼了回去“算什么?你也出钱给你孙女报上几个班啊?光动嘴皮子谁不会,也没见你真舍得掏这个钱呐!”
姚大爷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颇有些下不来台。这次可没人帮姚大爷了,实在是许漾这事儿做的大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反而显得姚大爷的话有些刻薄和小家子气。
几乎是一夜之间,许漾在大院里的风评彻底扭转。别管人家怎么样,对几个继子女是真好,真金白银花在身上了的,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这些许漾都不知道,不过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经过两天三夜的火车颠簸,她终于在滨北市车站随着人流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