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的挺好。”医生仔细检查了周衍的腿,“但是石膏还要继续戴着,绝对不能拆!另外这条腿千万不能下地,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一个月,早着呢!要有耐心。下次等一个半月或者满两个月再来复查。”
周劭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里面的钢板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医生语气肯定,“还早得很!先要长好。起码要一年到一年半以后,骨头长得结实了再考虑这个事。先不要想那么远,当前任务就是让它长好。”医生坐回桌前,唰唰地写着病历,“我给你开点儿药,目前情况还可以,伤口没有发炎。但是不能大意。药不能停,抗生素还要继续吃,一定要按时吃完,预防感染是头等大事。对了,钙片继续吃,一天三次,一次两片。骨头长好需要材料。要是觉得疼或者肿得难受,就加一片去痛片或者消炎痛,不疼就不吃。”
医生龙飞凤舞地开出一长串处方。周劭取了单子去缴了费,拎回满满一袋子药。
“怎么还有这么多药啊......”周衍看着鼓囊囊的药袋,发出一声长叹。这药没头了,才吃完一大包就又续上了一大包。他抱着一大袋药,45度角仰望天空,摆出一副忧郁美男子的造型。
周劭瞥了一眼正在“顾影自怜”的儿子,没多说什么,只利落地跨上三轮车,脚下一蹬,三轮车吱呀一声窜了出去。
经过街道计生办的时候,周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才想起这个月的计生用品又该领了。这个念头一闪,许漾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就突然撞进他心里,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哎,还是领了吧,免得她回来又说不够用了。
他猛地捏紧车闸,三轮车稳稳停住。转头对车厢里正叼着冰棍、专心致志对付嘴里那一口的周衍道:“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周衍被冰棍凉得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头也没抬,只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敷衍地在空中挥了两下。
周劭推门进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静了一瞬。
原本还在欢声笑语说着什么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和一丝轻嘲的目光悄悄的打量着周劭。
周劭对四周窥探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到计生员的办公桌前。
正常情况下,他什么都不用说,计生员就应该笑呵呵的登记好,然后将这个月的‘物资’给他。但这次,计生员抬头看到是周劭,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鼓励。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开口:“周副团......感谢您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周劭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一板一眼的说道:“支持国家政策,应该的。”
计生员磨蹭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周副团,其实,也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的。”他尴尬的咳了几声,“多了也浪费不是。周副团啊...其实...这个月要不就先...领半份?或者...要不您干脆这个月就先歇歇?你实在要也行,那没用的你悄悄的给我退回来,保管不叫旁人知道。”
他见周劭眉头微蹙,立刻换上一种“我懂你”的恳切表情,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周副团,听我一句劝,这种事...它勉强不来!掩耳盗铃也不是个事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现在医学发达了,那方面...发现得早,咱就早点治!没什么丢人的,积极配合,肯定还有救!”
他话音刚落,背后档案柜旁边突然传来“噗”一声,某个憋笑失败的年轻干事赶紧用剧烈的咳嗽掩盖了过去。
周劭眉头拧的死紧,脸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在胡说什么?!”
他这下总算明白这两天别人看他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和意味深长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合着全大院、军区以及附近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行!
“我、没、病!”周劭从牙根里挤出一句,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子弹一样射出来。
计生员闻言,脸上那“我都懂”的怜悯神色更加明显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眼神望着还在死要面子的周劭,不由分说地把那个薄薄的信封硬塞进他手里,还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行行行,你没病,你没病,”他像哄孩子一样连连点头,语气宽容又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咱们周副团身体棒着呢,吃嘛嘛香,夜夜......呃,好好休息!”他及时刹住车,差点又说漏嘴,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兄弟,别硬撑了,我都懂。
背后档案柜那边又传来一阵被强行压抑住的、呛咳般的噗嗤声。
周劭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如锅底形容了,那简直是一场电闪雷鸣前的低压风暴,每一寸肌肉都绷紧着“有冤无处诉”的悲愤。他感觉自己的名声就像那被硬塞进手里的信封一样——轻飘飘,空荡荡,还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误会!
到底是谁?!
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散播这种毁他清誉、败他威名的谣言!他恨不得现在就拉响战斗警报,全员集合,把那个造谣分子揪出来进行一场“友好”的军事化交流!
然而,此刻他只能死死攥着那烫手山芋般的信封,在计生员那“我都理解”的同情目光和其他桌子前此起彼伏的漏气声中,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苍白的辩解:
“我......功能正常得很!”
这话一出,计生员的眼神瞬间从“同情”升级为“悲痛”,仿佛在说:看吧,死鸭子嘴硬。
周劭运了又运,才勉强将胸口那股翻腾的老血憋了回去,他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碾碎了才吐出来,“你——到底是听谁说的,我的这些,‘闲话’?”
还谁说的,你亲闺女亲自爆料的!
计生员看向周劭的眼神里,同情几乎要满溢出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你家这漏风小棉袄可真保暖”的微妙感慨。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周副团啊,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沉重地拍了拍周劭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家里有这么一个‘小广播’周副团这小秘密真是藏也藏不住啊。
周衍坐在车斗里,百无聊赖地舔着快化完的冰棍,一抬眼,正看见他爹周劭像一尊煞神似的,气势汹汹地从那间办公室门里冲出来。那脸色,黑得简直能滴出墨来,周衍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了这是,很少见老周脸黑的这么彻底。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咱,回家吗?”
周劭坐上三轮车,牙关咬得咯吱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立刻回!”
他呵呵笑了一声,笑的大夏天的周衍的后背竟然发凉。
“我得好——好——地,”周劭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迎——接——周——茜——那——小——兔——崽——子——放——学!”
三轮车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肃杀之气,在他脚下猛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