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是人心底最深处的**,被催生出的毒花。
在阮心月那被药力与酒精彻底侵占的世界里,时空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看不见满朝文武那惊愕的目光,也听不见那因为这突然变故而骤然停歇的丝竹之声。
她的眼中,只有他。
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眉眼间带着她魂牵梦绕了十五年的温柔,正举着酒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男人。
是他,是李烬。
他终于,不再只是高高在上地,用那种复杂而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他走下了龙椅,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刻,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爱慕与怨怼,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轰然炸裂!
凭什么?
凭什么我身为你的嫡亲表妹,与你青梅竹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巩固皇权,娶了一个又一个,我不及她们美貌,还是不及她们家世?
凭什么你明明心中有我,却要对我故作冷淡,让我在这深宫高墙内外,苦苦煎熬了十五年?
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
幻梦藤,则将她的**,具象化为了现实。
阮心月缓缓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摇晃,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眼前那个年轻禁军将领——在她眼中,却是当朝天子李烬——那只端着酒杯的手。
“表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一丝梦呓般的迷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幽怨。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轰!
整个太和殿,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幕。
羽林卫副统领张谦,此刻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天雷,从头到脚,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彻底懵了。
他只是看阮小姐独坐一隅,神情落寞,又感念其父吏部尚书于自己有提拔之恩,这才壮着胆子,上前敬一杯酒,想着结个善缘。
谁能想到,这位在大周朝所有未婚男子心中,如同神女一般,清冷高洁的阮小姐,竟然……竟然会当着满朝文武和圣上的面,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还……还叫自己“表哥”?!
张谦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只温软的柔荑,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阮……阮小姐!您……您认错人了!末将……末将是羽林卫张谦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颤抖。他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阮心月的桎梏中抽出来。
然而,他的挣扎,在阮心月看来,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成了“李烬”在跟她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表哥,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阮心月抓得更紧了,她痴痴地望着眼前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自顾自地,说着胡话,“你气我平日里对你冷淡,气我不肯向你低头……可你又怎知我心里的苦?这天下,是你的。这后宫,也是你的。唯独我……我不想像她们一样,成为你皇权的点缀……”
她的言语,越发暧昧,举止,也越发轻浮。
她甚至踮起脚尖,将自己的身子,向着张谦的身上,又贴近了几分。那双迷离的凤眼之中,水波流转,媚意横生,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清冷孤傲的模样?
“表哥,抱抱我……就像小时候一样……”
完了!
张谦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当场跪下去。
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陛下,那张脸,已经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大殿之内,死寂过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的私语声。
震惊、鄙夷、幸灾乐祸……各种各样的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在吏部尚书阮成峰的身上。
阮成峰此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那个一向自视甚高、最重礼教的女儿,怎么会……怎么会当众,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而坐在皇后身旁的几位贵妃,脸上则是不加掩饰的、看好戏的神情。她们早就看这个仗着是陛下表妹,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白月光”,不顺眼很久了。
龙椅之上,李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风暴欲来的、阴沉到极致的黑。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双手,早已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甚至发出了“咯咯”的脆响。
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杀意,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羞辱!
这是莫大的羞辱!
他李烬,是大周的天子!是手握天下权柄、生杀予夺的君王!
阮心月,是他看上的女人,是他内定的、迟早要纳入后宫的禁脔!是他即便求而不得,也绝不容许旁人染指的“白月光”!
可现在,他心心念念、视若珍宝的女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一个身份卑贱如蝼蚁的禁军校尉,拉拉扯扯,投怀送抱,言语轻佻!
这不仅仅是背叛!
这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的尊严!
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李烬,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一股狂暴的怒火,夹杂着被背叛的刺痛和强烈的占有欲,在他的胸中,疯狂地燃烧、冲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下令,将眼前这对不知死活的“狗男女”,拖出去,碎尸万段!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而骤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敢出声,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等待着那即将降临的、雷霆万钧的君王之怒。
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氛围中,却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角落里,沈知遥端起了面前那杯早已凉透了的清茶。
她用杯盖,轻轻地,撇去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波,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地,酌了一口。
微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却让她觉得,无比的甘甜。
透过袅袅升起的、淡淡的水汽,她冷眼旁观着大殿中央那场荒诞而可笑的闹剧。看着阮心月那痴缠的丑态,看着张谦那魂飞魄散的惊恐,更看着龙椅之上,那个男人脸上,那副精彩至极的、被嫉妒与愤怒扭曲了的表情。
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李烬啊李烬。
你不是最喜欢掌控一切吗?
你不是最享受那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吗?
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扑向别人的怀抱,感觉……如何?
“放肆!”
终于,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咆哮,如同炸雷一般,在太和殿内响起!
李烬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抓起面前的青玉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颤!
“来人!”他指着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谦,声音冷得像是能刮下冰渣,“将这个御前失仪、冲撞贵人的东西,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冤枉啊!”张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肝胆俱裂,他一边疯狂地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然而,两个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已经冲了上来,一人一边,架住他的胳膊,堵住他的嘴,就那么干脆利落地,将他拖了出去。
“至于她……”李烬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依旧沉浸在幻觉中,一脸茫然的阮心月,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最终,他猛地一甩龙袖,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只留下了一个冰冷至极的字。
“散!”
一场盛大的宫宴,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耻辱的方式,不欢而散。
……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吏部尚书府那间雅致的绣楼时,阮心月才从沉沉的昏睡中,悠悠转醒。
宿醉的头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头风发作,都要来得猛烈。
她扶着刺痛欲裂的额头,挣扎着坐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记得,昨夜的宫宴上,自己头痛得厉害,点了沈知遥送的熏香,又喝了几杯酒……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端着一碗醒酒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的神情。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阮心月接过醒酒汤,皱着眉问道。
丫鬟的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说!”阮心月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姐……”丫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昨晚……昨晚您在宴会上喝多了,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的面,拉着……拉着羽林卫的张副统领,说了……说了一些胡话……是……是老爷,派人把您强行带回来的……”
“你说什么?!”
阮心月手中的瓷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温热的汤汁,溅了她满身,她却毫无所觉。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些模糊的、荒诞的记忆碎片,开始疯狂地涌现、拼接……她想起了自己拉着一个男人的手,想起了自己说的那些不知羞耻的话……
不!
不可能!
那个人……那个人明明是表哥!
阮心月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雪。她猛地掀开被子,冲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狼狈女人……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上喉咙。
她扶着桌沿,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阮心月,京城第一才女,吏部尚书的嫡女,陛下亲封的郡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低贱的禁军校尉,拉拉扯扯,言行轻浮……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的清白,她的名节,她苦心维持了十几年的、清高孤傲的形象,在这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她,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吏部尚书阮成峰,带着一脸的怒容,冲了进来。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孽女!”他指着阮心月,气得浑身发抖,“我们阮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阮心月哭着,想要解释。
“闭嘴!”阮成峰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仕途和家族的颜面,“从今天起,你不准踏出这个房门半步!给我好好地在里面反省!在陛下的怒火平息之前,你休想再见任何人!”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并亲自在门外,落了锁。
阮心月,被彻底禁足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就在阮心月被禁足的第三天,一道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圣旨,从皇宫中,传了出来。
圣旨的内容,简单,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残忍的羞辱。
“吏部尚书之女阮氏心月,德行有亏,御前失仪,本应重罚。念其乃朕之表妹,姑念旧情,从轻发落。羽林卫副统领张谦,以下犯上,罪无可赦。朕今下旨,特将阮氏心月,赐婚于张谦为妻,即日完婚,不得有误。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