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赐婚的圣旨,如同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结局了。
虽然将一位一品大员的嫡女,许配给一个阶下囚,已是天大的羞辱,但终究,还算是为阮家,留了最后一丝颜面,也保住了阮心月一条性命。
吏部尚书阮成峰,在接到这道旨意后,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他想不通,事情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但他更清楚,君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除了叩头谢恩,他别无选择。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将女儿和那个倒霉的禁军校尉,远远地打发出京城,眼不见为净,或许,还能为阮家,挽回一点点可怜的声誉。
然而,阮成峰和满朝文武,都低估了李烬的愤怒,更低估了他那颗被嫉妒与占有欲,彻底扭曲了的帝王之心。
翌日,卯时。
天色,依旧是蒙蒙亮的灰白。
太和殿内,百官肃立。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谁也不敢去看龙椅之上,那个面色阴沉如水的帝王。
那道将阮心月赐婚给张谦的圣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信号。它告诉众人,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君王,一旦发起怒来,是何等的无情与酷烈。
李烬端坐在龙椅之上,一夜未眠,他的眼底,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着宴会上的那一幕。
阮心月那痴缠的眼神,她那轻浮的举动,她那一声声娇媚入骨的“表哥”……她不是在对自己说,而是在对着另一个男人!一个卑贱的、他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一想到这里,一股狂暴的、混杂着屈辱与杀意的烈焰,便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地灼烧着。
赐婚?
不。
太便宜他们了!
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地,嫁给别的男人?即便那个男人,是个阶下囚,是个将死之人,也不行!
她是朕看上的东西!
是朕捧在心尖上,念了十五年的白月光!
朕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即便是毁了,也要由朕,亲手来毁!
“宣旨。”
李烬那沙哑而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王德全,浑身一颤,连忙躬着身子,从托盘中,捧起一卷崭新的明黄圣旨,展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尖锐的颤抖,一字一句地,念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吏部尚书之女阮氏心月,宫宴失仪,德行有亏,品性败坏,于宫宴之上,当众与禁军校尉私相授受,秽乱宫闱,其行可鄙,其心可诛!此等水性杨花之贱妇,实乃朝廷之耻,宗室之辱!朕前日下旨赐婚,乃一时糊涂,未察其奸。今已查明,二人早有苟且,罪不容赦!”
“苟且”二字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这纯粹是欲加之罪!阮心月是什么样的性子,全京城的人都清楚。她与那张谦,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这分明,是陛下因为怒火攻心,要将人,往死里整!
然而,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遍体生寒的,还在后面。
王德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会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朕思之再三,此等贱妇,若赐其一死,反倒是便宜了她!朕今降下恩旨,着司礼监,即刻将罪女阮氏心月,施以‘幽闭之刑’,断其生育,而后,送入教坊司,贬为官妓,终身不得赦免!其父吏部尚书阮成峰,教女无方,御前失仪,罚俸三年,闭门思过!钦此!”
“轰——!!!”
如果说,之前的赐婚,是一块巨石。
那么此刻,这道新的圣旨,便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火山!
整个太和殿,彻底炸开了锅!
幽闭之刑?!
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幽闭之刑?!
这……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酷刑啊!将这种刑罚,用在一个女子身上……这已经不是惩罚,而是最恶毒、最残忍的虐杀!
而后,还要送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教坊司,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人间地狱!是朝廷豢养娼妓之所!里面关押的,都是罪臣的妻女。一旦进去,便永世不得翻身,任人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道旨意,残忍至极!
它不仅仅是要彻底毁掉阮心月这个人,更是要将吏部尚书阮成峰,和整个阮氏一族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再用鞋底,碾上几万遍!
李烬,他就是要用这种最极端、最血腥的方式,来惩罚他所谓的“背叛”。
他就是要用阮心月那血淋淋的、悲惨的下场,来向所有人宣告——他看上的东西,即便是亲手砸个粉碎,变成一滩谁见了都要作呕的烂泥,也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胆敢觊觎和染指!
“不……不……陛下!陛下开恩啊!”
吏部尚书阮成峰,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疯狂地,向着龙椅的方向磕头。
“小女冤枉啊!陛下!求您收回成命!求您给她一条生路吧!老臣……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女绝非那等不知廉耻之人啊!”
然而,李烬只是冷漠地,看着脚下这个,匍匐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臣子。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种病态的、报复的快感。
“堵上他的嘴。”他淡淡地,吐出五个字。
立刻,便有侍卫上前,用一块破布,死死地,塞住了阮成峰的嘴。
“呜……呜呜……”
阮成峰还在绝望地挣扎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他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纵容女儿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更后悔,自己为何会瞎了眼,扶持了这么一个……暴君上位!
巨大的打击和绝望,让他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当庭晕厥了过去。
朝野,彻底失声。
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阮家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被李烬这雷霆万钧的、不留丝毫余地的狠辣手段,给彻底震慑住了。他们看向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恐惧。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氛围之中。
吏部尚书府,大门紧闭,白日里,便挂上了白幡。府中,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而关于阮心月的消息,则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司礼监的太监,去阮府宣旨的时候,阮心月当场便疯了,又哭又笑,最后,是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强行绑走的。
有人说,在行刑的时候,她的惨叫声,凄厉得,连半个皇城,都能听见。
更有人说,当她被送入教坊司的时候,早已不成人形,浑身是血,只剩下半口气了。
昔日里,那清冷高洁、人人艳羡的京城第一才女,转瞬之间,便沦为了最低贱的、任人采撷的官妓。
这巨大的反差,成了所有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刺激的谈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知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正在自己宫中那座偏僻的静心苑里。
秋意渐浓,苑中的几株菊花,开得正好。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正心无旁骛地,修剪着一盆开得有些过于繁盛的“金丝皇菊”。
她剪得很认真,将那些枯黄的叶片,和开得有些败了的花头,一一剪去,只留下最舒展、最精神的几朵。
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躬着身子,将宫外传来的最新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她。
从圣旨的内容,到吏部尚书当庭晕厥,再到阮心月被施以幽闭之刑后的惨状……
小太监说得口干舌燥,而沈知遥,却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注意力,仿佛全都在眼前这盆菊花上。
直到小太监说完了,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示下。她才“咔嚓”一声,剪掉了最后一根多余的枝丫,然后,将银剪,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痛快,也没有怜悯。平静得,就好像刚刚听到的,不过是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小太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平日里看着温和的县主,在听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消息后,竟会是这般冷漠的反应。
“你下去吧。”沈知遥挥了挥手。
“是。”小太监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庭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沈知遥伸出手,轻轻地,拂过那朵被修剪得恰到好处的菊花花瓣。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前世的种种。
她想起了,前世的阮心月,是如何借着李烬的宠信,在后宫之中,颐指气使。
她想起了,阮心月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嫉妒与愚蠢,将自己当成一把最好用的刀,去对付那些,她不方便亲自出手的敌人。
她更想起了,那些因为自己的构陷,而被阮心月下令,拖入慎刑司,活活打死的、无辜的宫人。
而那时的阮心月,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依旧是那副清高脱俗的模样,安然无恙地,享受着李烬的庇护,和众人的吹捧。
而如今呢?
这一世,自己,甚至没有亲自动手。
只是稍稍地,推波助澜了一把。
用一缕特制的香,和几杯薄酒,将她心底最深处的**,勾了出来。
最终,亲手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表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李烬自己。
这,才是最残酷的报应。
沈知遥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毁掉了李烬心中的“白月光”。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前世的仇。
更是她整个复仇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亲手,斩断了李烬心中,那最后一点,对于所谓的“纯洁”与“美好”的念想。
一个连自己心底最珍视的东西,都能毫不犹豫地,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摧毁的男人,他的内心,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了,无尽的猜忌、偏执、与暴虐。
从今往后,他将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一个彻底被疯狂与黑暗吞噬的帝王,才会漏洞百出。
而她,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着他,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毁灭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