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冻土、雪渣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更漏,替她数着最后的心跳。
地宫入口已在身后坍塌,火光被寒风掐灭,只剩一缕沉水香追着她,像不肯散去的魂。
林知秋踩着废墟边缘的斜坡,一步一步往上爬。雪落在她光头上,瞬间融化,第二片落下时,却不再化——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生长、褪尽墨色,直到满头霜白。
不是衰老,是历史在替她加冕。
她抬手,摸了一把,指尖沾到细小金粉,像被御用砂纸打磨过。右肩箭疤不再疼,而是发烫,与胸口那枚铜铃共振,发出极轻、极快的“叮——叮——”。
坡顶,风雪忽然停了。
她站在断裂的石阶上,回头,最后一眼看地宫——
焦土、残梁、反刻龙钮的碎片,全被雪覆盖,像一场仓促的葬礼。
她轻声道:
“别了,伪血。”
声音被风撕碎,散成雪粒。
雪野无垠,远处只有一条柏油路,像被谁用刷子蘸了灰白颜料,笔直地刷向地平线。
她踩着雪,往路的方向走。每一步,脚下都发出“滋啦”一声,像踩在锡纸上。
手机早已扔掉,表也停了,时间此刻只剩下一个坐标:苹果园地铁,末班车,00:47。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觉体内有条看不见的绳子,牵着她往北,一直往北。
走到公路,她举手拦车。
第一辆出租车,看见她满头白发,踩了油门;
第二辆,减速,却在看清她腰间那串铜铃后,猛地加速;
第三辆,是夜班快递三轮,司机戴耳机,嘴里哼着《孤勇者》,见她招手,一脚刹车。
“姐,去哪儿?”
“苹果园地铁站。”
“得嘞,上车。”
她坐在空隙里,头顶是塑料棚,棚外大雪呼啸,像无数细小的牙齿。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目光落在她腰间铜铃——八枚小铃,一枚裂铃,龙纹统一朝北,铃身泛着幽绿光,像给地府指路的灯。
司机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只把音乐声调大,继续哼唱。
她闭上眼,听见歌词里一句:
“爱你孤身走暗巷……”
眼泪差点滚下来,却在眼角停住,金色,滚烫,最终没落下——
她不想再制造铜铃了。
23:52,三轮停在地铁口。
雪却停了,月亮从云缝探出,像被削薄的冰片,照在“苹果园”三个铜绿大字上。
她下车,给司机鞠躬,司机却摆摆手,指了指她腰间:
“姐,那个……别晃,吓人。”
她笑,把铃按进衣内,转身走向扶梯。
扶梯缓缓下沉,像一条被冻住的舌头。
站内空无一人,广告牌却全亮,画面统一:雪夜,宫墙,少年胸口插箭,血染玉佩。
少年抬头,对她笑,唇形无声:
“Bi genzhe.”(我跟你走。)
她不再看,只低头数台阶:
一、二、三……四十九级,正好对应八旗正序。
扶梯尽头,是安检口,安检机开着,却无人值守。
她把背包放进传输带,机器却“嘀”地一声自己启动,屏幕跳出红漆雕字:
【胤禛雪,1776–? 请归位】
传送带自动前进,背包被吞进去,再出来时,X光片显示——
包里空空如也,只剩一枚合拢的龙凤玉佩,龙首咬着凤尾,像被时间咬死的结。
她收回包,走向闸机。
闸机刷卡区亮着幽幽蓝屏,她把手指放上去——
没有卡,没有二维码,只有指腹那层几乎透明的二维码。
“嘀——”
绿光,开门,屏幕跳出满文:
【Sain biya,baitalabure!》(吉祥月,使命!)】
她迈进去,闸门在身后合拢,像给历史合上最后一颗齿。
站台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
天花板灯带,被调成八旗正色: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依次排开,像一条倒悬的彩虹。
广告牌全部熄灭,只剩最后一节车厢,车门敞开,车厢里——
挂满八旗旗。
正黄旗居中,龙首昂起,正对她。
她走向那节车厢,每一步,脚下都发出“嗒”一声脆响,像花盆底敲在金砖上。
可今天,她穿的是普通运动鞋,声音却自己出现,像历史在替她配音。
距离车门三步,她停下,抬头看车厢——
旗与旗之间,站着一排人影,高矮不一,全都穿蟒袍、戴翎冠,脸却空白,只唇形在动:
“Bi genzhe.”(我跟你走。)
声音整齐,像被谁指挥的合唱,却没有声波,只有震动,震得她右肩箭疤发烫,震得腰间铜铃共振,震得她满眼泪水。
她抬脚,迈上车厢。
车门合拢,无声无息。
车厢内壁,被八旗绸缎包裹,龙纹、凤纹、云纹、海水江崖,像一座移动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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