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外的黎明,是被一面倒下的“萧”字大旗砸醒的。
旗杆是从中军大帐前那根三丈高的旗台上断的,断口整齐得像被利刃削过。绣着金边“萧”字的玄色大旗飘摇坠下时,正盖在一个刚睡醒、揉着眼睛出营撒尿的百夫长头上。那汉子扯下旗子,愣了三息,然后嗷一嗓子喊破了军营的寂静:
“旗……旗倒了!王爷的大旗倒了——!”
靖北王大营瞬间炸了锅。
不是战鼓,不是号角,是成千上万士兵从营帐里涌出来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还有各种变了调的惊呼和咒骂。几个偏将试图维持秩序,扯着嗓子喊“肃静”,声音却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骚动里。
中军大帐里,萧景琰盯着那根断掉的旗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他手里攥着一把匕首——是刚才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原本是用来防身,此刻却抖得厉害。
“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干的?”
黑袍老者站在帐角阴影里,声音嘶哑:“查过了。旗杆断口是锯出来的,锯了一半,留了薄薄一层连着。昨夜风大,吹了半夜……就断了。”
“锯的?”萧景琰猛地扭头,“巡夜的哨兵呢?旗台周围的亲卫呢?都死了吗!”
“哨兵……”老者顿了顿,“换防时被调走了。说是西营那边发现可疑人影,临时抽了五十人去搜。调令……盖的是王爷您的印。”
萧景琰手里的匕首“哐当”掉在地上。
他缓缓坐回椅子,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本王的印?好……好啊。军中有人能仿造本王的印信,能调走旗台守卫,能在三军眼皮底下锯断旗杆……这仗,还打什么?”
帐外骚动越来越响。
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不祥之兆!这是天要亡咱们!”
还有人哭:“王爷……王爷是不是不行了……”
更远处,几个将领的争吵声传来:
“必须立刻攻城!用血战冲了这晦气!”
“攻个屁!军心都散了,拿头攻?”
“那就撤!回幽州!”
“撤?漳州城里的李破是吃素的?你一撤,他立马追出来咬!”
萧景琰闭上眼睛。
耳边是十八年前野狼谷的风声,是李乘风最后那声嘶吼,是许敬亭那老阉狗阴恻恻的笑:“王爷,这局棋,您下输了。”
他猛地睁眼:“传令。”
帐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全军……”萧景琰一字一顿,“拔营。撤回幽州。”
“王爷?!”众将惊呼。
“不撤,等死吗?”萧景琰站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着漳州城方向,“旗杆一倒,军心已散。李破不是傻子,他今天必定出城。咱们现在打,就是送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不是真撤。分兵三路:前军一万,大张旗鼓往北走,做主力撤退的假象。中军两万,埋伏在黑石岭——那里地势险,李破若追,就给他来个伏击。后军……包括本王的亲卫营,轻装简从,绕道西山,直接回幽州。”
众将面面相觑。
这计划……太险了。分兵三路,一旦被识破,就是被各个击破的下场。
“王爷,”黑袍老者低声道,“李破身边有谢长安那个老账房,还有陆丰杰那种读过兵书的……这分兵之计,恐怕瞒不过他们。”
“瞒不过,就硬打。”萧景琰眼中闪过狠色,“中军两万伏兵,就算李破识破了,也得崩掉他几颗牙。只要本王能回到幽州,凭城坚守,等他粮尽,自然退兵。”
他转身,看着众将:“谁愿领前军诱敌?谁愿领中军伏击?”
帐内死寂。
前军是诱饵,九死一生。中军是硬仗,胜负难料。
半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站出来:“未将愿领前军。”
是张奎——那个在野狼坡被李破用“分赃计”耍了的劈山将。他左脸上多了道新疤,是从黄石岗败退时留下的。
“好。”萧景琰点头,“张将军若能活着回幽州,本王许你幽州副将之位。”
张奎单膝跪地:“谢王爷!”
又沉默片刻,另一个瘦高将领出列:“未将愿领中军。”
是赵横,靖北王麾下最擅守的将领,曾在雁门关以三千人挡住北漠一万大军三天。
“赵将军。”萧景琰深深看了他一眼,“黑石岭就拜托你了。不求全歼,只求拖住李破三日。三日后,无论战况如何,你可自行撤离。”
“得令!”
命令传下,大营开始忙碌。
而此刻,漳州城头。
李破站在晨曦中,看着靖北大营里那面倒下的“萧”字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太假了。”他喃喃道。
“什么假?”夏侯岚拄着断枪走过来。她换了身干净的皮甲——是李破从缴获物资里挑的,稍显宽大,但总比那身破碎的强。
“旗杆断得假。”李破指着远处,“你看那断口方向——是朝咱们这边倒的。如果是风吹断的,或者年久失修,应该往任意方向倒。可它偏偏倒向漳州,倒得整整齐齐,像在告诉咱们:萧景琰不行了,快来打。”
夏侯岚眯眼看了会儿:“你的意思是……诈败?”
“不是诈败,是诱敌。”李破转身,对刚上城头的陆丰杰道,“陆兄,如果你是萧景琰,军心涣散时想撤退,会怎么做?”
陆丰杰不假思索:“分兵。一路佯装主力撤退,一路埋伏在险要处,等追兵来时伏击。若追兵识破不追,则真撤。”
“对。”李破点头,“所以那面旗,是故意倒给咱们看的。萧景琰在告诉咱们:他乱了,快追。”
赫连明珠也从楼梯口走上来,红衣在晨光中像团火:“那咱们追不追?”
“追。”李破笑了,“但不是追他让咱们追的那一路。”
他走到城墙边挂着的北境地图前,手指点在靖北大营位置:“萧景琰要撤,只有三条路:北路官道,平坦但绕远;西路黑石岭,险要可设伏;东路……东山坳,小路难行,但最近。”
他顿了顿:“前军会走北路,大张旗鼓,吸引咱们注意力。中军会在黑石岭设伏,等着啃咱们的追兵。而萧景琰本人……”
手指滑向东山坳:“会走这条路。轻装简从,悄无声息。”
“所以咱们不打前军,不碰中军。”夏侯岚眼睛亮了,“直接去东山坳堵他?”
“不。”李破摇头,“咱们打中军。”
众人都愣住了。
陆丰杰皱眉:“李将军,既知是陷阱,为何还要……”